那龟公并未立刻回答常小青的话。
他一双眼睛死死盯在静默无声的驴车上,眼神中泛着一抹贪婪之色。
原来就在刚才那破烂的驴车摇摇晃晃驶过来时,车厢上的门帘自然也随之晃荡。那一抹细微到极点的馨香,就这样飘入了这老头的鼻子中。
这人虽说身形猥琐令人作呕,但是能够在乔家的天仙楼里做事,却自然有他的长处。不巧的是,他的长处便是善于嗅香——这香也并非是花香,酒香亦或者是药香。
他真正善于嗅的,却是美人香。
世人都道,所谓美人,不仅需要容貌妍丽,还需要肤白,肉细,骨均匀——当然,即便是做到这些,按照行内人的说法,也不过是外道美人。
真正的绝世美人,尚有内媚。
这里头的门道细究起来也是一门高深学问,不过这龟公专精的只有一项。
那就是美人的香。
那是绝世美人自娘胎里带出来的体香,绝非寻常人用熏香等外物能匹敌,也断无作假可能。有的美人年纪轻轻尚未长开时,看着只是个清秀丫头而已,可是闻起来,皮肉之中却能散发出淡淡甜香,等到长大了,倒不能说那人一定就有花容月貌,不过无论如何,风姿上都有过人之处。
这龟公在春风里干了四十多年,都已经快要记不清靠自己的鼻子嗅出过多少美人胚子,但却从未像是今天这样,嗅到这样让他浑然忘我,飘飘欲仙的香气。
龟公知道自己这只鼻子从未失灵过,光是靠着这香味,他便已能隐约勾画出那车厢中美人的轮廓。
要知道,便是他之前那些年嗅过的全部美人的气息加起来,也比不过这驴车中人的万分之一。
这该是个怎样倾国倾城的绝色啊……
龟公心中砰砰作响,一时间几乎有些不能自己。
【莫不是,让我无意间捡到个宝贝?】
龟公心中想道。
他见常小青如今打扮狼狈,便当对方是个落魄贫农。又想着常小青之前说的那番言辞,心底已经给了另外一个假设——
【恐怕这车厢里的便是这老头的女眷吧,有这样的香气,想来是容貌不俗。这老头怕女眷惹祸,才假惺惺说里头躺了个快死的小孩不让人看。嘿嘿,只可惜是骗不了我——该我的,自然就是我的。】
不过短短瞬间,龟公心中已有万千思绪转过。
能有这样一位绝世美人在手,又何愁金山银山不来?
那龟公也没理会驴车旁边看上去木讷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的老头,手一抬,就想去掀车帘子。
“哎,大老爷,我家孩子病得重,大夫说不能见风——”
龟公余光瞥见那老头踉跄着往自己这块扑来,也不以为意,急吼吼地就把脖子往车厢里拱,想要好好看看那有如此香气的美人儿……
车厢里,一个瘦弱的少年一声痛苦的呻吟,似乎是要躲避光线一般躺在驴车车板上翻了个身。
恰好,就将那平坦的胸口和已经腐烂发黑的伤口展示在龟公的面前。
“哇……”
那龟公鼻子最是灵敏,顿时就被迎面扑来的腐臭熏得差点吐出来。
这车厢里竟然还真就是个气息奄奄,好似下一秒就要蹬腿的小孩。
龟公还特意往那小孩脸上看了一眼——说的上是清俊,可是与他预想中的那等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美人,却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在闻到那股难以形容的美妙香气之前,这人心中有多期待,如今他就又多失望。
“唰——”
一把摔下车帘,又稳了稳步子,龟公站在原地半晌没说得出话来,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一股恶气腾然而起,捶得他胸口闷疼。
“大老爷,这车里头,真的就是我孙子。”
一声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来的话语幽幽地在龟公身后响了起来。
“哎哟!”
猝不及防之间,龟公被那声音吓了一跳。
他猛地回过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满头白发的糟老头竟然已经无声无息地贴到了自己的背后。
“我累个擦你他妈这是要死——”龟公下意识便破口大骂起来,而这个口一开,他胸口的那股憋闷之气就像是忽然之间找到了出口。
“之前不是说只是被狼咬了吗?我怎么看着你这孙子都快被狼吃了?不行不行,你给我滚出去,这小崽子要是今天晚上死在我家里该怎么办?那多晦气啊,你该不是存心要来害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