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飞溅的玉屑,沈哲子冷笑一声,转头对身后仆从道:“叔祖年迈手滑,这玉杖折入公用。”言外之意,你家取走别的财货,一点也不要想白拿!
“哲子,老父脾性如此,何必与他计较。叔父知你向来谦恭,万勿因此见疏!”
老者被逼得进退失措,其子却不能坐视如此庞大财货损失,不顾身上鞭笞之伤,咧着嘴冲进厅中来对沈哲子哈腰赔礼,又苦着脸转望向沈充:“二兄,我家人丁众多,自立颇多艰难……”
沈充微微颔首,继而对沈哲子说道:“青雀,你叔祖姜桂之性,做晚辈的理应担待!”
老者接连被人挤兑老而无行,不修口德,神色已是愤慨到极点,可是看到儿子一脸央求色,末了还是长叹一声,闭口不言。
“春秋供养,本是应有之意,岂能因此苛待宗亲。诸位长辈愿求自立者,可于今日决之。晦日之后,当邀两宗长者、郡中高贤,毕集家庙之中,共理此事。”
沈哲子又表态道,然后示意仆下摆出书案,奉上纸笔,给这些人登记造册。
之所以不选择即时处理,是因为沈家东宗如今声势煊赫,分宗之事无论对错,主宗都难免要招惹物议,被斥责血亲不能相容。
此时距离晦日尚有几天,就是要给舆论发酵定调一个缓冲时间。将这些人该得的财货扣在手中,他们心中对分宗之举纵有怨言,也不敢出去说主宗坏话,反而要多多美言。等到舆论基调定下来,乡民已经先入为主,日后他们言辞再有反复,也已经无关紧要了。
眼见书案摆起,当即便有族人急不可耐提笔将自己的名字写下来,决定分宗自立。有人带头,剩下的也都一一上前,将自己的名字写下来。眼见这一幕,堂上几名心向沈充父子、或者单纯顾念东宗的老者皆闭眼叹息,不忍看这族人离心一幕。
财帛动人心,厅内这几百名族人几乎每一个都决定分宗自立,合共将近三百人。倒不是说沈哲子已成众矢之的,东宗在籍千余族人,凡有任事者皆在外忙碌,哪有时间蹲在老宅里闹腾不休。
这些本就是过往一年多时间里被裁汰、边缘化的族人,即便离开,也动摇不了东宗的根基。
新春伊始,吴兴接连动荡,先是严氏引胡为乱被众家围剿,接着又爆出沈氏东宗将要分宗的消息。人心皆有阴晦处,很快便有人猜度沈充不容血亲,要排除异己,独掌家族。
然而接下来坊间便有人绘声绘色讲起,哪里是沈充不容血亲,不过是那些短视的东宗族人眼见剿灭严氏获利甚丰,想要借分宗自立以瓜分财货。
纵然有人提出异议,但讲述者将每个人言谈举止都描述的详尽无比,由不得人不相信。而且那些分宗的沈氏族人也无一出言反驳,于是这一论调便很快占据了舆论的主流。言及沈氏分宗,必然要嘲讽那些鼓噪分宗的沈家短视族人。
元月晦日之后不久,在位于武康盘溪的沈氏家庙中,沈氏东宗正式开始分宗。分宗本为各家私密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但时下沈家声势煊赫,加之吴兴各家多与沈家有了利益往来,因此仍有不少人费尽心机入场观礼。
沈氏家庙主祭为西宗,此时西宗长者侧对家庙而坐,再往下则是两宗长者并郡中各家观礼者。
家庙正门有两方刑台,其中一个沈充长跪于上,一旦完成一家分宗,沈充便要受鞭笞一记。身为家主,不能团结族人,本是原罪,无可辩驳。而分宗自立的户主也要上刑台受鞭笞之刑,受完之后,取回自己所属宗产,从此后便除名东宗,自立门户。
这种刑罚,本就取仪式之需,以警戒族人要团结,不可能真把人抽打得血肉模糊。然而几百鞭承受下来,沈充也是衣衫尽毁,脸色惨白。
至于那些分宗族人们,反应则各不相同,有的心中窃喜,有的怅然若失。但每一个人所领到的田契财货都是实实在在的,在观礼众人看来,无疑更佐证此前传扬的流言,这些短视之人,果然是为财货而倒逼主宗谋求分宗!
沈哲子负责俚清发放宗产财货,间或抬头看一眼被不断鞭笞的老爹,心内暗自庆幸分宗得早,要不然等以后自己跪在那里分宗,不是尴尬死?这念头虽然对老爹多有不恭,但能免了自己日后的皮肉之苦,他心内也着实高兴。
今次分宗,财货重礼,引导舆论,已经将隐患降低到最小。宗产中田亩又少了两千余顷,至于金银钱货之类则更是难以计数。但由此摆脱了这些负累,从长远来看意义极大!
眼看那些因大量财货入手的族人们难掩喜色,沈哲子心内不禁一哂。他所发放的财货,虽有价值极大的金银珠玉之类保值品,但实际发放的物资却极少。没有物资支撑,自立谈何容易?大荒之年,千金难买一斛米,富人抱玉室中亡,又有什么出奇?
他所打造这个笼罩整个吴兴的网络,就是要通过快捷的物资调配,来增加各家对交易的依赖和需求。只要掌握了这些渠道,今日发下去多少财货,来日都能滚滚而回,培养出这批购买力极强的人,还能将市场预热起来。怎么算,都不亏。
不想跟我一起玩,可以,那我就玩死你!
没有了宗亲这一层身份的约束,他还真不必将这群人放在眼中,虽然不至于刻意针对,但以后与别家一视同仁都是应有之意。这些人若肯安分还倒罢了,如果还要跟东宗纠缠不清,那他也绝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