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前年时局动荡,沈家因势而起,局势未稳的时候,沈充自然更不敢入朝觐见,于是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时下各镇,荆州宿将,勉强维稳,江州腹心,言出令行,豫州疏离,内外难通,历阳骁勇,强横少礼,徐州镇北,不得信重,交广偏远,难堪大用。我家居吴会,能奉君自重者,唯有财帛!”
沈哲子沉吟着说道,将时下方镇各自自存之道分析一遍。
荆州陶侃以其军中威信而坐镇分陕,能够维持局面不乱已经是大功。江州应詹是简在帝心的亲近之臣,方镇之中最为腹心者。豫州祖约继承其兄祖狄,朝廷并没有节制的能力。历阳苏峻流民帅中最为悍勇者,战斗力极强。徐州刘遐位处江北,加上交广边州,并没有影响时局的能量。
沈哲子的意思很简单,拿钱砸,哪怕是皇帝,也得吃这一套。使劲喂,哪怕你不要,都得硬塞,胃口撑大了,你自然会记得我的好处!要想换一个人来,饿死你!
对于沈哲子的提议,沈充和钱凤都深以为然,于是便开始准备今次进京的财货进献。
今次剿灭严氏,所收获的物资已被沈哲子挥霍一空,剩下金银钱绢之类,储藏了一部分,消耗了一部分,分宗又用出去一部分。
但除了这些之外,尚有大量的珠玉宝器,成斛的珍珠,大块的玉屏风,半人高的珊瑚树,各种琳琅满目的宝石。这一类奢侈品,变现不易,留之也无用,不如进献内帑,以充宫室,凭此来结好皇帝。
在座几人,皆是实用主义者,这些奢侈品虽然珍贵,但却华而不实,一朝散去也不可惜。需要权衡的是一个循序渐进的问题,不能一下子都抛出来,把皇帝眼界抬得太高。有钱凤这个阴谋专家把控尺度,很快就遴选出一批珍货。
除了这些奢侈品之外,还有嘉兴海盐的大片盐田,也分拣出来一部分进献内廷。沈家眼下既要大投入物流产业,还要开发会稽,经营舟山,摊子铺的太大,人用难免匮乏。
将一部分盐田进献宫廷,一方面结好皇帝,另一方面也能避免被吴郡各家将这些虚置的盐田蚕食瓜分。
毕竟嘉兴地处吴郡,并非沈家传统势力范围。而吴郡各家力量也颇为雄厚,对盐田这种利润极大的产业贪欲很大,以前严家盘踞在此,背靠陆氏,自然能击退各方图谋者。但是沈家在吴郡的影响力还是稍逊,既不可能时刻屯兵把守,也没有太多精力兼顾那里。
与其如此,不如卖皇帝一个人情。皇帝虽然名义上坐拥四海,但说实话,就沈哲子上次入宫所见,日子过得很紧巴。如今所居住的宫苑,还是多年前作乱江南的陈敏所修筑,规格和威仪都略显局促。
所以说,人得意时不能太嚣张。当年西晋平吴,如果不是张扬到一把火将东吴太初宫烧个干干净净,眼下最起码子孙还有一个完整宫苑可以继承居住。如今还要仰仗臣子接济,才能维持宫用以过活,可谓寒伧。
将一部分盐田割出来,立为内廷之产,吴郡那些人家哪怕再嚣张,行事也要有顾忌。沈家只需要保留海盐城一隅,以作为舟山群岛犄角之靠,就已经很好了。
一通整理下来,沈充眼看如此厚礼,都不禁有些咂舌色变:“如此海量进献,倒是便宜了那个黄须鲜卑奴。”前年计划谋反时,他还斥责皇帝币重言甘以诱他,如今他借计施为,心境、处境已是大不相同,还施彼身,可谓畅快。
钱凤则笑道:“昔者齐桓公尊周王攘四夷,魏武挟天子令诸侯,如今小郎君定策,奉帝室以轻方镇。有此定例在前,日后家无巨富者,谁敢再居会稽?”
“这些珍货产业,终究不会虚掷。今者只是会稽一郡,虽得方镇之实,却无方镇之名,来日未必不能中分扬州,以为东扬,名实具备。”
沈哲子笑吟吟说道。
听到这话,沈充和钱凤眸子都是一亮,显然已是听到心里去。会稽内史位高于诸郡,是因为其地域广阔,又居于三吴核心,郡守之权犹重于小州刺史。然而在其上终究还有一个上官扬州刺史,并不能说完全具备了方镇的权柄。
但如果能从扬州分割出来,另立一州,位置即刻就会凸显出来。虽不至于达到荆州分陕那样的战略高度,但足可称为东镇,获得不逊于江州的地位!
沈哲子提出这一设想,倒并非信口开河,这是下一步要奋斗的目标。想要达成,同样不是朝夕之功。时下王导还是扬州刺史,若将扬州中分,则不吝于彻底肢解了王家,无论是沈家,还是皇帝,眼下都无那种必胜的实力和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