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作沉吟后,沈哲子不妨交个底,对宗族老者们说道:“即便不取拜时,也实在不必强求六礼俱全。时下南北流离,礼法荒驰,难有定例。中书语我,礼节之事或可从简,公主之尊号封邑尚在商榷之中,我家若能发力,应为公主谋一大封!”
原本他是打算对此事坐观其成的,但在感受到皇帝的迫切心情后,亦有了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对于张家的政治智慧和办事能力,沈哲子都有几分信不过。庾亮在中书,政治上虽然能有表态,但在解决乡土纠纷的问题上,却是不好发力。
听到沈哲子这么说,族中长者们也意识到孰轻孰重。沈家本就非执于礼法的笃旧门户,对于封邑这种实际的好处自然更加看重,早先是因为惊喜过了头,才在虚礼上争执不休,眼下得了沈哲子提醒,当即便有醒悟。
关于丹阳两县之议,如今已经不是秘密。相对于侨门的政治优势,这种乡土划封无疑南士更加有话语权。于是长者们便暂时放弃了礼法的争执,转而四方联络故旧,鼓动奏请进言,其间难免又杂以复杂的利益交换。
一时间,三吴人家上奏为公主请封蔚然成风,虽然真正的清望高门出于政治考量尚能保持自矜,但是与沈家那些有来往的故旧门户则蜂拥而起。尤其是吴兴和会稽两地,简直都陷入了一种狂热状态,不只居官者纷纷上书,就连那些在野人家也都纷纷发言,乃至于北上京畿请封。
整个五月里,吴中往京畿来的车马舟船络绎不绝,诸多吴中名流,乡中三老纷纷来到都中请封。反正为公主所请封地乃是丹阳两县,于他们而言慨他人之慷,惠而不费,而且往来京畿的花费自有沈氏报销,只当一场公费旅游。
江表儒宗的贺家、经术传世的虞家、圣人后裔的孔家,纷纷被沈家用舟船运到了建康城里。除了每天在都中各个集会发表言论,还有往台城投书,更有成群结队叩阙请封。
目睹如此大的阵仗,都中这些侨门才意识到沈家这个新出门户在吴中已经拥有了怎样的底蕴。他们哪怕在政治上、清望上、门第上都能藐视沈家,但是在家业根本的乡土影响力上,却已经是拍马难及!
如此大的一个阵仗,丹阳两县那些人家再有非议,亦是螳臂挡车,无法阻拦。五月底,台中下诏,皇长女遂安县主司马兴男封丹阳公主,食邑句容、曲阿两县七千八百户。至于为公主请封的吴中士人,亦择年长德高者予以优封礼待。
这一桩事,可以说将沈家吴中豪首的姿态彻底显露出来。而之所以能营造出来,除了沈家过往数代人积攒的故旧人脉之外,亦因这几年的大幅度跃升。
吴兴自不必言,本就是沈家基本盘,水网贯通、交通便利的同时,亦加大了吴兴士人圈子的凝聚力。享受到水运便捷的好处,吴兴各家更离不开沈家这艘大船。一旦被抛弃,自然会有别家快速跃起取而代之。
至于会稽,则就多赖沈充与虞潭的易地而治,彼此襄助。加上盐田晒盐这一新兴行业,原本大片不足开垦的盐滩因此而爆发出巨大的潜力,却又是原本会稽各家的势力空白。会稽郡府抢先一步占据下来,各家有所需求,便有了政治上守望相助的前提。
而在这些原因之上,又有一个南北对冲的背景,于是两郡士人一拥而上为公主请封便有了一个充足的动机。
至于这个结果,比沈哲子想象中还要好得多,他本以为能得一县之封已是极好,如今却是两县皆入手中。虽然这两县户籍远不止八千户这么多,但丹阳京畿所在,不乏旧族盘踞乡中,实在很难一举清盘。作为一个公主而言,如此封邑,已经是大大超出了规格。
就连中朝之初皇权极大的晋武帝司马炎,其爱女襄城公主下嫁王敦时,食邑都没有如此规模!
公主的封邑不仅仅是面子上的问题这么简单,虽然公主的封邑自有皇室所派家相等僚属掌管打理,但凭沈哲子石头都想攥出几滴水的性格,又怎么会不予过问。这两县地近京畿,地利实资兼备,完全可以将之打造为另一个基本盘,政治、军事上的意义尤甚于钱粮的收获。
但沈哲子也清楚得很,此举虽然自家得利甚多,但也算是开了一个坏头。如今皇帝诸多子女未封,若援此例的话,可知下一代宗室力量必将大涨。但这只是别人的隐忧,对于熟知历史走向的沈哲子而言,这个问题实在不足为虑。
自家利益已是落袋为安,其他人再想援例比此,沈哲子本身便是坚定的反对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