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岭山坡上,一群骑士纵马俯冲而下,手中各持细长竹竿,一面俯冲,一面以竹竿抽打沿途草丛树干,惊起成群的鸟兽,惶恐汇向山岭下方的坡地,沿着河道往远处奔逃。
坡地上,一名少年骑士在七八人簇拥下,自河滩上疾驰而出,冲向被驱赶而下的鸟兽群。少年上身轻伏,动作熟稔搭弓引弦,左右张射,虽不箭出必中,但也大半都能射到猎物。身边的骑士们则一方面负责护卫,引箭射杀漏网之鱼,一方面负责驱赶,使猎物更加集中。
又过片刻,山坡另一个方向也有七八人俯冲而下,这一群骑士便就比少年那一方气势更加雄壮。尤其当中为首一人,一手持弓,另一手捻箭,动作快得几乎肉眼难以捕捉,倏忽弓满如月,倏忽箭出如蝗,所过之处,片羽难存!
少顷,两队骑士在河中凹谷汇合,那后出发的骑士中最为善射之人在马背上一翻,旋即便稳稳落在了草地上,俯冲上前,须臾便将少年骑士坐骑拉缰控住。
少年见状,于马背上大笑一声,旋即便也下了马,而后便有随从上前接过弓箭,又摆上两具胡床。少年拉着那善射者的手臂,一同面对大河坐在了草地上,接着便指着那人笑语道:“这大半年,我都在苦练骑射,今次所获,未必就逊于韩将军啊。”
善射者年在三十岁许,脸庞紫红,髯须浓密,顾盼之间悍气十足,听到少年的话,神态间也有自傲之色,笑着说道:“结果未出,郎君此语言之过早啊!虽然郎君心爱此道,但终究贵人尊体,较之我等衣食安生皆仰于此的军卒们,终究还是稍欠专注。”
少年便是沈哲子,较之数年前相比,整个人体型都是激高,已经颇具成人姿态。原本清秀文弱的相貌也渐露棱角,英挺俊朗之外,眸光熠熠生辉,眼下骑装轻甲披身,风雅稍逊,英武却是浓烈,笑起来又是十足的亲和。
坐在他身侧的这人名叫韩晃,历阳苏峻军中督护,亦是流民帅中一员不可多得的悍将。虽然不过年方而立,但却已经是百战宿将,在江左一众流民帅中都是首屈一指。
沈哲子与这韩晃有所接触,还要在两年前,当时江夏公卫崇有一船货要西运荆州,却被历阳扣押。沈哲子发动人脉帮卫崇解决此事,当时历阳方面负责接洽的便是韩晃。一来二往之间,彼此便有了一份交情。
这几年来,历阳虽与中枢关系益发恶劣,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往来。且不说各种军械辎重的补充,单单要满足众多流民帅的奢靡享受,便完全绕不过如今在江东声势益发浩大的商盟。因而苏峻也并不禁止麾下流民帅与沈家接触,反而隐隐有所鼓励,至于当中的蕴含的意味,那就各自都有思量了。
两人正闲谈之际,随员们渐渐将各自猎物汇集起来,两堆猎物堆放在了一起,很明显是沈哲子稍逊一筹。尤其让人咂舌的,便是韩晃所猎杀的野兽大多一箭毙命,箭簇或是插入眼窝,或是贯穿咽喉,骑射之精,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沈哲子对于游猎较量的胜负本就不甚在意,正如韩晃所言,他纵使喜好此道,也只是业余爱好而已,强健体魄则可,实在很难跟百战宿将相比。
尤其这韩晃箭术之精,哪怕在大江南北众多流民帅当中都是首屈一指,史载苏峻事败后,此人孤身得脱,背靠胡床以两囊箭射杀追兵,迫得无人能紧逼上前,一直等到箭尽,才被收而杀之。
这样的悍勇战将,对沈哲子而言简直就是不容错过的宝贵财富,因而很是重视培养与韩晃之间的交情。之所以在游猎场上碰面,就是选择对方熟悉的环境,降低心防戒心,彼此才能畅所欲言。
这韩晃还不同于徐茂,苏峻麾下虽然也是派系林立,但在如今中枢大势逼迫之下,彼此之间争执反而不多,皆有同仇敌忾、一损俱损之心,很难分化瓦解。加之韩晃本身战功赫赫,武力超凡,在苏峻麾下也是最受重用的几人之一。
但沈哲子向来信奉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况且他也不是要即刻就要拉拢离间韩晃与苏峻的关系,只要能够对对方保持一个很强的影响,目前而言已经足够了。
胜负分明之后,沈哲子让仆从将猎物收集起来,先送去左近庄上分赠乡人们,然后便邀韩晃沿着河道漫步,请教一下骑射技艺的技巧。
南人不善骑,不只是因为缺马,更因为日常生活中根本无此必要。江东尤其是吴中多丘陵沟渠,以舟为马可达四方,也并不具备可以大规模骑兵应用、一马平川的地形。
早先沈哲子在江北大价格购买了一批战马,想要试着训练一批骑兵,但收效却是甚微。倒不是因为南人没有控马天赋,事实上只要配好马镫之类,骑术并不难掌握,马镫本身就是农耕族群用来快速掌握骑术以反制游牧族群的发明。训练上大半年,也都能纵马驰骋,但战斗力方面确是不好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