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扭着腰走过来,顾琰便想到了水蛇腰这三个字。 感觉这三字真是贴切,扭得比张曼玉在《青蛇》里还来得妖娆。这要是高僧看到了,搞不好一个把持不住就破戒了。这叫什么来着,尤物!
“小姑娘,方才你探头一瞧,可瞧出了这是什么地方?”那女子笑吟吟道。
“瞧出来了,就是没瞧出来这会儿瞧你也就知道了。”顾琰答道。心头颇有些恼恨继母干出这样的缺德事,却又有些现代人进青楼的好奇冒了出来。青楼和天桥,据说是穿越党必去的两个地方呢。
继母是有多恨她啊,原本,只需要将她往哪个偏僻地里一丢,小姑娘家家的夜不归宿就说不清楚了。居然还淘神费力的把她弄到了青楼。这是不把她毁彻底不甘心啊。方才那一看,这里的规模、装潢,看起来应该是京城几大青楼之一,要救她的人想得到这里么?她还不到十二足岁,应该一两年里不会被逼着做什么,这个时间足够她想办法逃出去或是被人找到,这么一想心头便稍微踏实些了。
那女子已经走到近前,带些兴味的道:“哦,小姑娘不怕?”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被送到这样的地方,这会儿该当吓得哭才是。怎么这小姑娘还这么淡定?
顾琰蹙眉,昨夜跑了几趟茅房,她肚子拉空了,这会儿便感到饿了。
那女子道:“这会儿怕了?”
顾琰抬头,“你是牢头?怎么也不管牢饭啊?我饿了。”
那女子道,“你有银子么,别怪我没告诉你,这里的消费可比酒楼高多了。”
顾琰在八仙桌旁坐下,赌气道:“记账!谁把我抓来的记谁的帐,快去!”
那女子气结,“你倒是使唤起老娘来了!”她本是来看笑话的,没想到遇上这么一个主。像她这样沦落风尘的,对顾琰这种大家千金有本能的敌意。本想着小丫头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哭呢,没想到居然还敢使唤她。
顾琰看她不动,屋里找了一圈,找出个点心匣子预备先垫个底,狼吞虎咽吃了一块芝麻酥才觉得不那么饿了。
那女子看着顾琰如入无人之地一般,全不晓客气二字怎生书写,完全愣住了。主子把人送到这里,自然不是要饿着她的,一时也就随她去了。还不是这小丫头的继母说的,要好好整治一番,把她治得怕了,自然什么都会说。要治一个小姑娘,还有比青楼更好的地方么?所以她听说人醒了,忙忙的跑来,还有些怕这小丫头一时想不通,悬梁了或是撞墙了的意思。
其实这个思路原本很是不错,只是遇上了顾琰,虽则有些担心,却终究不如本土闺秀这么害怕。
“真不管饭啊?”顾琰道。这点心其实不错,可是也不能见天就吃点心吧。
“对了,你怎么称呼?”这年头姓氏加职业或者光是职业都能称呼人,譬如某铁匠、某裁缝或者直接是铁匠裁缝。可青楼女子这职业,当面称呼不是打人家的脸么。
那女子眼含复杂的看看顾琰,“叫我丽娘就好。”一边吩咐人给顾琰上早饭。
一会儿便得了,上了上来也很是看得,虽然没有跟着太夫人用饭丰盛,也很不错了。顾琰这会儿不太饿了,便慢吞吞的吃着,脑子里开始推演这件事的始末。丽娘便退了出去,准备将出人意料的情形报上去。这小姑娘一不哭二不闹三不上吊,楼子里原本对付刚进门的姑娘的办法便一个都没有用在她身上。丽娘心道,如果每一个进她相思楼的女孩儿都这么消停,她得省了多少事啊。
其实顾琰不是不怕,这里可是逼良为娼的地方。而且,要在精神上打倒一个女子,青楼也是最好的地方。不过她决定先吃饱饭,把这盘事情推演一下,然后再想办法。方才丽娘说的不是假话,这层楼看着她的不只十个。她探头出去,旁边屋子还有走廊上的人便都看了过来。那些人太阳穴都有些鼓鼓的,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她那点花拳绣腿,就算取巧打得过一个,也绝不可能从十多人眼皮底下逃走。
斗力肯定是不行了;斗智,她现在都还没有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呢。所以,她一边吃着饭,一边就在脑子里从头开始推演这十二个时辰里发生的事。
首先,那些人应当本来就是去对付吕太医的,她算是个顺便。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国师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些消息,所以后来又加了更得力的一拨人。
继母打得好如意算盘,这样她就是借宿吕府遭了池鱼之殃,完全找不到她身上去。可是这里头,分明有她的手笔。自己出疹子,甚至闹肚子,怕都是中了她算计。这个也是自己想引蛇出洞,没有防范得那么周全给人制造了机会。但继母的手段的确是高明。自己在秦家吃宴席路上发了疹子,在吕府闹肚子留宿被来寻吕太医仇的人一锅端了。这哪里与她有什么相干。消息一旦走漏,自己还能回得去顾家?实在回不去也没有关系,可那样母亲的事就不是原计划的那么简单了。
至于吕太医,他身为太医时常在宫中行走怕是得罪了人。估计得罪的就是太师一系的人,或者还知道了什么内幕,所以人家暗夜到他家杀人放火。放火不就是为了掩饰,或者是为了将什么东西付之一炬么。而继母因为身为齐王国师一派的人知道了这件事,便要顺便借一把力把自己给除了。国师出了这么大的力,怕是觉得自么大的力,怕是觉得自己可能跟明晖有极大关系。
明晖去见皇帝,虽然瞒得紧,可是次数多了难保不走漏点风声。而自己跟晋王府走得这样近,当年又在明晖曾经呆过的小道观附近住着,也许便是这样引起了国师的怀疑。所以他便顺着继母的意思,把自己掳走,然后放到了青楼,是想借此撬开她的嘴吧。既给了继母一个面子,又达到自己的目的。
众人千算万算,就是算漏了国师这里。不然,晋王府肯定不只派二十四个侍卫过来。这二十四人放到别处抵挡百人也是绰绰有余的了,可惜国师府派出的也绝非庸才。那么现在,对方知晓自己的反应不在他们预料中,很快就要改变策略的吧。所以,如果不想受刑,倒还是呆在这里好些。
丽娘这会儿正在暗格观察顾琰,见她眉头皱得紧紧的,还有两颗泪珠要落不落的挂在秀气的不住抖动的睫毛上,看着好不可怜。老娘就说哪有这么小的雏儿进了这里不怕的,不是傻的就是装的。果然是色厉内荏!幸好细细思忖了下,将方才上报的人拦下了,准备多观察一阵。不然,岂不坏了主子的安排。至于顾琰之前使唤她,也只当是大家小姐平素在家使唤惯了下人的缘故了。
哼,等着吧,那些大户人家是怎么样的,小丫头还不清楚她却是知道的。日后这小丫头只有比她还惨的。还真真是个美人胚子,等到主子拿她无用了,自己便是白捡了一棵摇钱树。可惜不能让她在京城呆着,得远远的送到其他分店去。不然,顾家肯定要上门来杀人灭口,顺带砸场子。那自己这里,不就跟昨夜的吕府一样,要被人给烧了么。
其实,她若真的报上去了,国师几乎就能确认顾琰和明晖有关系了。这普天之下,除了明晖那个不按牌理出牌的,谁能将个小姑娘教得视名声如无物,进了青楼都不太害怕。
国师其实也有犹豫,他在宫里撞见过顾琰,而且查到顾琰是欧允的心上人。可是,明晖的生死和下落关系着他的生死荣辱,这事儿太大了,不得不动手一探。再说了,如果有事不是还可以推到孙家那个女人身上么。他自有法子出了事让欧允找不到他,专去找孙家女人的晦气。
说到吕太医,的确是身在太医院犯了国师的忌讳。国师炼了一种金丹进献皇帝,皇帝服了便感觉身轻体健,而且飘飘然中从来不曾来入梦的人便也见到了。于是对这种金丹便生出了一丝依赖心理。可太医正告假回乡不在的时候,皇帝召了吕太医去请脉,后者说了些话,皇帝便逐渐减少服用这金丹,甚至到后来不用了。
这件事已经有两三年了,国师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下手。可巧近来上次逮到的琅琊山的两个头目在大牢里犯病,因是要紧的犯人,便请了吕太医去瞧瞧。吕太医开了方子下药没几日,两人都过不去死了。传到外头便说是吕太医给治死的。所以昨晚去到吕府杀人放火的人里,失手被捉的过不几日便会招认是琅琊山的人了。放火要烧的东西,便是皇帝私下让吕太医研究的那金丹的资料了。听说进展极不顺利,但是也不得不防。
这会儿国师听报说顾琰在相思楼里当着人什么都不露,背了人就淌眼抹泪的。看样子还指望着有人能救她出去。又听说晋王府放话说人在王府,因身子不适要多留几日。心头有些疑惑是不是弄错了?也许她同晋王府走得近就是因为欧允的关系,和明晖无关。于是让人交代丽娘,“好生再看看,可别八十老娘倒绷孩儿。”
丽娘收到回话,忙一一应了,打算午后再去吓一吓顾琰,现在就先让她呆着自己胡思乱想。只苦了顾琰,饭都不敢吃饱,得露出茶饭不思的样子来。不过想一想这样不用受皮肉之苦也就只得忍了。
她住在顶楼,有许多练家子明里暗里看着,想跑着实不容易。如果这一跑露了行迹叫下头的人看了去以后就更麻烦了,那样倒是白辜负了外头的人帮她遮掩行藏。这会儿才觉得自己有些想当然了,继母的确不是省油的灯。虽然这回自己是搅和进了明晖的事里,所以才出了人真的被掳走的事。但继母也称得上算得非常精准了,完全是借力打力,一点没费她自己什么功夫。
再说太夫人,第二日一早她就要派人去接顾琰,却得到人被晋王妃留在王府诊治的话,心头便有了些起疑。
“肖嬷嬷,你去看看琰儿去,替我谢谢王妃。道一声罪,我昨日出门有些受了累,过两日缓过来亲自登门拜谢王妃。”
等肖嬷嬷准备停当,太夫人又另派了人去吕府上一柱香。如今,吕夫人的灵堂是已经摆设起来了。吕太医儿子虽然不在京中,但已有人飞马去通知。还有同族的一些晚辈也都过来了,顾珉便带着人回来了。回来听秦氏说顾琰被留在了晋王府,他心头便是一个咯噔。昨天明明是好好儿的被人救走的,怎么可能又因病被留在了别人家。
“娘,我去问问。”他直接站了起来。
秦氏想了想道:“肖嬷嬷已经去了。你忙了一整夜,还是好好洗漱一番先歇着。我去太夫人那里等消息。”
“也好。”
五房里,孙嬷嬷也在问茯苓县主,“夫人,要不要老奴跟着肖嬷嬷一道去。说起来,您是母亲,也该打发人去问问。”
“不用,她的事我从来不管,就是为了避嫌。这会儿凑上去,没得惹老家没得惹老家伙起疑。”那边已经给了她确信,人现在在相思楼里关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惜,晋王横插一脚,硬说人在他府上。不然,此刻就能以夜不归宿的理由让野丫头吃不了兜着走。
顾家这一辈十五个孙女儿,断没有因她一人让其他十四个都受牵连的道理。她再出挑都不行。这点取舍老家伙还是能决断的。大户人家女孩儿的品行名声,那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不说别人,这样的消息传开,长房嫁出去的两个女儿,就算不被休也不会再得婆家看重了。其他各房的就更不消说了。甚至同族的女孩儿,也休想得了好。所以就是老家伙一时脑子不清楚,族里也是断断不会犯糊涂的。
虽然消息传开,顾珏也要受连累。但是,这样发展下去肯定是直接给野丫头发丧,说顾家这个出挑的孙女夭亡的了。哦,不对,她其实不是野丫头。人家才是原配嫡出。可是,谁会知道呢?
晋王虽然给她遮掩,但时日久了交不出人来,能有什么法子,还不是只有发丧一途。说不得还得说死丫头是在王府落气的。还得说她原本在吕府就受了严重的伤害,王府的太医已然尽力了。现在,就只需要等着了。她就不信,死丫头能从国师手底下逃出生天。国师也要找死丫头的麻烦,这可真是天在助她了。
肖嬷嬷在晋王府知道顾琰昨天半夜被人掳走,差点没吓昏过去。她问了小菊几句,又在王府拨给顾琰‘休养’的小院子里坐了半天收拾心情,这才面色基本无异的回了顾府。太夫人听到消息当场就厥了过去。于是,顾府上下又是忙碌的开始了请医、侍疾。一时人仰马翻不提。
晋王这会儿也急得不行,他做的遮掩的确只能用一时,所以必须尽快将人找回来。他发动了王府所有的人马去查探这件事。不管怎样,天黑之前,总能有蛛丝马迹。
晋王妃见他着急上火的,嘴角都起了小泡,亲手端了一盏茶放在桌案上,“王爷放宽心,琰儿看起来就是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人。”
晋王手撑着头,“她一个小姑娘,遇上这样的事……唉!出了这事,本王非但无法跟小允跟明晖交代,就是自己这关也过不了啊。”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头戴纱帽的女人下了租的轿子穿过小巷子走到明晖的小宅子前叩门。可惜明晖不在,无人应门。来人显然很着急,等了许久便找了一处不显眼的地方画了个符号。转身要离去之际,被暗中守在这里的晋王府侍卫拦住了。
“你找明晖道长什么事?”
来人不言语,想绕开人离开。自然还是被拦了下来。这个地方隐秘得很,不是有人告知,根本无法找上门来。而且,除了顾姑娘,往常从来就没人来找过明辉道长。
“我是来找明晖师叔去救人的。”来人想着既然替人看门户,想来是友非敌。而且事情又的确紧急万分,便如实相告了。
侍卫心头一动,师叔,救人?
“敢问可是伍姑娘?”
“是。”
“请随我去见王爷。”
伍媚便被带去了晋王跟前,晋王现在什么线索都不放过,直接问道:“你让明晖道长去救何人?”
“自然是我师妹顾琰。”
晋王身子前倾,“你怎么知道?”
伍媚道:“我有一个从前的姐妹在相思楼做事。说是相思楼顶楼昨晚突然被封了,今日小厨房还给送饭了。她跟厨娘有交情,问到关的是个十二三的极标致的小姑娘。王爷的人之前到处查询,我也听闻了。所以得到这个消息我想着会不会是小师妹,便来报讯。如今这个时刻,是什么线索都不能放过的了。”
晋王颔首,“有劳姑娘来报讯,明辉道长在宫里,本王马上安排查实并救人的事。你也别回去了,留下吧。不然被国师查到是你坏事,怕是你也得不了好。”他没有多问伍媚是从什么渠道知道他在找人的,左不过是他遣门人去找的那些路子。
伍媚站起来,“那我到师叔那里去等着他。王爷,可否救一救我那位姐妹,她叫琉璃。”
“没问题。来人,送伍姑娘到道长那边去。”晋王满口答应。
伍媚吁出一口气,晋王肯出手就好。她能做的也只能是如此了。小师妹,你为我报过一回讯,这回我还你这个人情。
明晖从宫里回来,看到伍媚大吃一惊,“出什么事了?”他还不知昨夜发生的事,只以为伍媚是来求助的。而依伍媚的性子,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断然不肯来找他求助的。
晋王倒是想安排人给明晖报讯,但是明晖人在紫檀精舍,未免有些不便。他不想让皇帝觉得他的手已经伸到那里了,而且皇帝一旦知情会有什么反应不好说。如今他老人家对小丫头都有些不喜了,要是知道她夜半三更被人掳走怕是更不妙。人在自己手上丢了,他得负起保护好她名声的责任来。
伍媚讽刺的一笑,“就你这样,还敢让我有事儿尽管来找你啊。小师妹都丢了五六个时辰了,你还不知道。”
明晖挑眉,“丢了?”
“是啊,具体情形你问晋王去。我也是因为有人找上门才知道的。”
“找你?”
“当然不是,找我男人,我男人是鲸帮帮主。晋王不敢用官场上的人,除了他王府的心腹,也找了控制之下京城几个帮派的头目。昨夜吕目。昨夜吕太医府的事如今已经尽人皆知,小师妹当时人在吕府。我略想想又打听了一番就知道大概是她丢了。然后我一个在相思楼的姐妹有消息,我便来找你报讯,让你去救人,结果你还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