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夫人闻言,眼里露出希望之色来:“我们家原是定过亲的,只是后来因为一些小误会,导致亲事未成。如今,我已经知道错了,姑娘再嫁到我们家里来,我一定将你当做亲生女儿来疼爱……我身子也已经不大好了,姑娘一进门,我便将家中事务交给你,让你进门就能自己当家做主,如何?”她满眼都是期待的看向宝琴,手里那沾满泪水的秋香色的丝帕都捏紧了,可见心里很是紧张不安。
薛宝琴端起一旁梅花式样的洋漆小几上搁着的珐琅彩描金缠枝纹杯来喝了一口清香的茶水,而后方才慢慢开口说道:“夫人这话,我却是听不明白了。我与夫人家里的小姐一起选秀,得幸被选中,如今已是小主身份。说起来虽然一时还没有进宫,却已经算是皇上的人了。此事夫人一定知晓,如今却又要与我结亲,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梅夫人闻言不禁被噎住了,无话可说,半晌方才呐呐说道:“可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宝琴姑娘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我儿去死吗?你心里可过意得去?”
薛宝琴淡淡说道:“没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又不是我存心要害死你儿子,不是吗?我自问无愧于心,没有什么对不起人的。我同情你,却不能为了这份同情,搭上我自己甚至整个薛家,夫人请回吧,恕我无能为力。”
见宝琴言辞犀利且断然,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涌上梅夫人心间,使得她的眼泪再次流淌下来,哀凄的说道:“我儿年方十八,他的生命才刚刚开始,难道要我这个做母亲的,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吗?这无异于挖了我的心肝啊……老天老天,求你带走我这个老婆子的性命,饶了我儿吧……”说着说着,她哭得瘫倒在椅子上。那涕泪横流的模样,就是小螺和晴雯两个丫鬟看到了,也不觉感到凄然。
“别哭了。”过了许久之后,薛宝琴开口说道。闻言,梅夫人立即止住了哭泣,双眼带着希冀之色看向薛宝琴:“薛姑娘,你,你愿意了吗?”
薛宝琴摇了摇头,道:“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吧,若是你们家愿意自己去禀报陛下,将实情告知于他。看看陛下怎么说,我们再说其他的。”
听了这话,梅夫人怔住了,久久没有开口说话。见此情景,薛宝琴嘴角翘起一个讥讽的弧度,说道:“怎么,你们原来是想让我自己去跟陛下说,让我一个人去承受陛下的怒火吗?”
梅夫人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咬了咬牙,道:“兹事体大,薛姑娘且容我回去,跟我们家老爷商议一下,可好?”
薛宝琴点了点头,道:“好。”
且说梅夫人心事重重的回到家里,迫不及待的来到书房中,将事情告诉给了梅翰林。梅翰林听了这话,断然说道:“此事绝不可行,难道你想要为了一个逆子,搭上我们全家的性命吗?”
“可是,陛下有那么多的女人,哪里在乎少了薛宝琴这一个?我们的儿子,可是没有她不行啊!”梅夫人说着,眼泪又要往下掉了。
“你知道什么,妇道人家。”前些日子宫中发生的事,梅夫人不知道,梅翰林却是有所耳闻的。“我告诉你,那位薛小主在陛下心里的地位,是十分要紧的。你可不要再犯糊涂心思了,此事不必再提了。”
看到梅翰林的态度,这半个月来一直积压在梅夫人心里的压力陡然爆发了,使得她尖叫起来:“你当然不在乎了,你还有两个心爱的庶子呢!而我呢,我可是只有枫儿这一个儿子啊!你不在乎他,我在乎!为了他,我什么事都愿意去做!”
“瞧你说的什么糊涂话,庶子不也是你的儿子吗?”看着梅夫人濒临崩溃的样子,梅翰林的语气软和下来,眼里似乎也有泪光在闪动着:“枫儿是我最重视的养了十八年的嫡子,我怎么会不在乎他的性命?但是,我们梅家怎么办,我们在宫里的女儿怎么办?这些,你可曾想过?陛下是什么人,是天子,是万民之主,他岂能容得下跟他抢女人的人?到了最后,我们不仅要赔上儿子,还要赔上全家人的性命!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吗?”梅翰林颓然的跌坐在红木太师椅之中,整个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斜阳的光从窗户间照进来,照在他的脸上。那重重的皱纹完全暴露在日光中,无所遁形了。
看着丈夫这个样子,梅夫人也不再哭泣了。她瘫坐在地,手指紧紧抠着碧绿凿花的地板,指甲都翻开了,她也没有察觉。许久之后,她方才低低的呢喃了一声:“我的儿子,母亲对不起你……”说完,眼泪潸然而下,止也止不住。
深夜,繁星满天,一轮圆月却是淡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懒懒挂在天空上。尽管如此,月色依旧皎洁,洒遍大地,水银一般的流动着。
一个披着黑色连帽斗篷的袅娜人影下了马车,走到梅宅的后门处,抬起手来轻轻的敲门。三长两短的声音,很有节奏感。
“吱呀”一声轻响传来,后门被打开了,一只黄褐色的布满皱纹的手伸了出来。披着斗篷的女子伸出手去,将一锭足有五十两重的雪花纹银,放在了那只苍老的手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