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半个时辰,火焰根本不会熄灭。
想后退,后面的骑兵蜂涌着,失去速度的铁甲和甲马,一时间哪里能转头后退。
人人拥挤在一起,有的想战,有的想逃,有的茫然失措。
再加主将战死。
结果就是谁都有主张,但谁都腾挪不开。
眼睁睁看着大唐步卒阵列向前。
以黑沉沉的长槊不断收割人头。
在这个时候,步卒的移动,比穿着铁皮罐头,骑着重甲马的大食人更有优势,更加进退自如。
“逃!”
“快逃!”
“散开!!”
“不想死的快散开!”
终于有大食骑兵回过神来。
唐军人少,这是他们致命的弱点。
一千多长槊步卒,无法对近两万的大食铁骑合围,这就给了大食骑兵脱围的机会。
只要反应过来。
只要从混乱中稍稍恢复秩序和组织,不要拥挤在一起。
渐渐的,混乱稍止。
有聪明的大食人开始抛下战友,扔下头盔,摘下沉重的甲叶。
驱赶着战马,向与唐军相反的方向溃退。
就在此刻,嗖嗖嗖~~
一片箭雨洒落。
在想要溃退的大食骑军中,爆出团团血花。
是突厥轻骑。
先前迷惑大食人的一千六百余突厥轻骑,在战场上兜了一个圈子,又杀回来了。
这个时候,苏大为的战术才露出全部峥嵘。
以猛火雷阻挡大食重甲骑的冲锋。
以步卒长槊阵,收割人头。
以突厥轻骑去围猎,敲碎大食人的骑兵组织。
龟兹城头,所有唐军欢声雷动。
连日来被大食人压着打,围城打,屠杀唐军的郁闷和愤恨,一扫而空。
“不愧是苏大总管!”
“世之名将!世之名将!!”
“苏总管这不是要击败大食人,而是屠杀!”
“这是要杀光大食重甲骑!”
郭待封狠狠一拳击在城垛上。
拳端被粗砺的大石擦破,都毫无所觉。
任凭鲜血自手指间滴落。
他的眼睛涌起泪花。
耳边仿佛听到无数唐军惨烈的呼喊。
他无法忘记,在怛罗斯,在碎叶水边,三万唐军重甲步卒结阵。
结果被一万大食重骑兵冲锋催垮。
无数唐军在碎叶水边被敌人杀死,河水为之尽赤的画面。
他无法忘记,那一颗颗唐军头颅,被大食人垒作京观,那一张张绝望的脸庞。
想回长安,想回大唐的孤魂野鬼。
“好……好啊!杀光他们!杀光这些胡狗!”
郭待封恶狠狠的咒骂着。
仿佛要吐尽胸中浊气。
昔年长安贵公子的优雅,那些礼节,早已不翼而飞。
对这些畏威不怀德的胡狗,跟他们说道理无用,就只有以杀止杀,以牙还牙。
用铁血和征服,教会他们敬畏。
裴行俭远望着这一切,心中默默计算。
以苏大为的计策,可谓十分周全了。
在唐军手里如此少的兵力,如此少的牌面下,能打出这种战绩。
几乎是压着大食人在屠杀。
而唐军自身损失微乎其微。
这种战略战术,苏大为果然无愧名将二字。
若是战局这样发展下去,胜利必将属于大唐。
可是……
裴行俭的目中闪过一抹忧虑。
那些大食人,会如此简单吗?
“哈栗吉,你在做什么?还不快下令,让骑兵退出作战序列!”
大食行营望楼上,阿卜杜勒发出咆哮声。
四周的武士听到他的咆哮,一个个脸色大变。
大食的统帅阿卜杜勒一向以微笑闻名,从未见过他在人前失态。
但是此刻,居然情绪激化成这样。
一个个武士低下头颅不敢去正视两位统帅的争吵。
“大帅,现在对骑兵下令毫无意义,他们已经失去了组织和调度能力。”哈栗吉的脸色十分难看,阴沉得几乎渗出水来。
“我们没料到唐军居然有猛火雷,这一次,是我们失算了。”
“别说那些没用的,下次我们也可以弄猛火雷炸他们,但是这一次……先让骑兵退下来,见鬼,那是我们大食最精锐的重骑,搜遍全大食,也没多少重骑,你知道他们有多贵吗?”
“大帅,我知道,但是现在令他们撤退,谁来执行呢?骑兵已经被打乱了,瘫痪了。”
“那也不能让他们就烂在那里,看着被屠杀!”
阿卜杜勒的眼睛里血丝满布,几乎将唾沫星子喷到哈栗吉的脸上:“副帅,我要提醒你,这些骑兵都是总督手中精锐,是借给咱们的,如果全死在这里,这一仗就算赢了,我们也是输了。
我们无法面对总督,无法面对哈里发的怒火。”
“依我之见,大帅。”
哈栗吉阴沉着脸道:“现在让他们退出战场不现实,唐军也不会给这个机会,我们现在想的不应该是怎么救这些骑兵,而要想如何扭转局势,如何胜利。”
他阴沉沉的道:“这种时刻,骑兵的牺牲是必须的。”
“你疯了!”
“很遗憾大帅,你没有发现唐军统帅的厉害,这一仗,我们从开始就失算了,如果不怀着断腕的决心,恐怕……你我未必能活着走出战场。”
“你……”
阿卜杜勒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翘起。
盯着哈栗吉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简直荒谬!”
呜呜呜~~
激烈的号角声,战鼓声此起彼伏。
绵延数十里的战场上。
唐军以千余突厥轻骑为翼,包裹着,封堵着大食人重骑的退路。
用箭雨射杀敌方将领,同时粉碎大食骑兵突围的图谋。
以李敬宗和李敬业率领的大唐步甲,正以长槊不断前进,压缩着大食骑兵的生存空间,持续收割生命。
而随着战鼓声起。
苏大为亲率剩余三千二百余名大唐精骑,从右翼包抄向大食骑兵。
从高空向下看。
两万大食骑兵已经失去了移动,失去了活动空间。
正前方被大火所阻。
侧面被大唐的长槊兵,还有突厥轻骑包围。
另一面,苏大为亲率的精骑正在迅速涌入。
而后面,则是大食人自己的步卒。
大食骑兵如果掉头冲向步卒方阵,唯一的可能就是搅乱自己人的阵地。
最后自相践踏,全线溃败。
唐军骑兵,将会成为驱赶羊群的牧羊人,利用骑兵的机动和速度,不断收割和追击大食人。
最后将所有大食人杀死。
此时,若将视线再拉远一些,放眼整个战场。
可以看到在大食人主力中军的左翼。
突厥部的阿史那屈度,已经与大唐右翼的吐谷浑部相交接。
双方骑兵此起彼伏,箭雨穿空,绞杀在一起。
战局一时相持。
短时间内,阿史那屈度无法支援大食人作战。
而在大食人的右翼,以论卓尔率领的吐蕃军,则和苏大为左翼的三万余吐蕃仆从军遭遇。
双方经过短暂试探,已经开始冲锋和较量。
虽然同属吐蕃人,但各属不同阵营和族群,相似的骑兵战术,相差不大的兵力,使得双方战局从一开始,就呈胶着状态。
胜负的关键,在双方主力。
大唐的精锐,与大食人的精锐。
只有一个能活下来。
而活下来的那个,将成为战场主宰。
呜呜呜~~~
冲锋的号角声,响彻天地。
血红的唐旗招展。
“大唐万胜!!”
“万胜!!”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予兴师,修我戈矛!”
龟兹城下,第一次出现唐军战歌,声震天地。
开始是远处的战歌声传过来。
后来是胡人仆从,跟随唐军嘶吼。
最后是龟兹城头,整个龟兹城的唐军和唐人,跟着苏大为的唐军一齐呐喊。
天地失色。
一时尽是唐音。
明明只有数千人的唐军,明明面对着十几万的敌军。
但是这一刻,天上地下,只有唐人的声音。
整个天下,都是大唐军歌!
仿佛大唐才是人多的一方,仿佛大唐才是战场之王。
气势雄壮,一往无前。
“疯了!”
马车上,随着三千唐军狂奔猛冲的李贤,苍白着脸色,呢喃自语。
坐在他对面的小胖子李显,脸色微微涨红:“阿兄,听,是我们的歌,是我们的歌!好激动!”
“激动个屁!”
李贤骂道:“能活着回去再说吧!”
虽然在骂,但他惊讶的发觉,自己心跳得好快。
这就是战场的感觉吗?
这就是唐军的作战方式吗?
心里,竟隐隐期待苏大为胜利。
呸,他若输了,本王岂非一起死?
当然要赢!
但苏大为还是可恶的,居然挟本王在军中,令本王遭遇不测之危。
回京后,一定要上禀母后,狠狠治他的罪!
心中咒骂着,方才还因恐惧瑟瑟发抖的李贤,下意识扑到马车窗边,看着窗外奔腾如龙的大唐玄甲精骑。
看着明光铠,横刀与马槊熠熠生辉。
看着甲光耀日,杀气横空。
壮怀激烈。
“杀啊!杀光大食人!”
李贤与李显一齐发出亢奋吼叫声。
胜利的天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大唐一方倾斜。
眼看着三千余名大唐玄甲精骑,在苏大为的指挥下,将大食重甲骑兵的生路不断压缩。
就在此刻,天空突然传出凄厉声响。
呜~~!~~
轰!
斗大的飞石,自空而落。
狠狠砸入大唐的军阵中。
巨石翻飞,翻在唐军中碾出一条长长血路。
军歌声霎时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