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缜看了她一眼,回答:“快了。怎么这么问?”
她一手握拳,扶在脸颊侧边,在船板上坐下。清风拂动她的衣衫,她没有梳进发髻的几缕碎发还淘气地在她脸上跳舞,轻声嘀咕道:“若是完成了,你就不必时常进宫了。”
林缜正在顺风处,正好听见她这句轻得不能再轻的话,他慢慢地转过头看她,凤眼微眯:“你再说一遍。”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为什么李清凰突然开始每天跑龙图阁,为什么他每回进宫,她只要能得到消息就会着急赶来?
原来是这样。她在防着他接近她的母亲,他从前从未往深处想,现在仔细一想,就明白了。
李清凰被他用那种说不出来的眼神盯着,不由浑身不自在:“从前有很多这样的人的,我会这样想,那也不奇怪吧?”
“就算有这样的人,也不是满朝臣子都想着跟陛下有什么牵扯,”林缜道,“到底是我做了什么,会让你有这种肮脏的想法?这就让你认定,我会是那样的人?”
李清凰道:“你算算自己已经入宫多少回,你的同僚,在龙图阁几十年,又面见过几回圣上?”
再加上,他的容貌一丝一毫都不比过去那些唇红齿白的男宠要差。说到底她的母亲为何要这么器重他?反正她是没看出他有哪里特别到让女帝另眼相看的地步。
林缜手一松,钓竿轻轻地滑落到水中,顺着水流往下游飘去。他更加确定了,他是真的很不喜欢李清凰这样任性又不讲道理的公主,他一字一字,用清润的嗓音缓缓道来:“我不明白,你会有这种想法,到底是看不起你的母亲,还是看不起我?”他没有再称呼陛下,而是用了“母亲”这个词:“我虽出身微寒,身无长物,可十年寒窗苦读,难道就是为了一个在面圣后就能爬上龙床的机会吗?我虽是寒门出身,可我用的每一张纸每一支笔都是用半工半读换来的,我是堂堂正正科举入仕,难道这也能让你来嘲弄我的为人?”
“……对不起。”她低着头道。
“你的母亲,现在已经登基为帝了。君君臣臣,既是皇帝,就算身边有人,这也跟你无关。”林缜道,“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你现在既当不好子女,以孝为先,又不愿做臣子,以君为先,你又想怎么样?”
其实他把话说得太重了。君君臣臣,天下至德,都是圣贤用来三省吾身,她只是个衣食无忧、万般不盈于心的公主,拿圣贤那一套给她立规矩,实在是太过了,就是这天底下的大儒也未必就能做到。可他就是忍不住,他实在是生气,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她却将他视为如此龌龊之人,难道他在她眼里就是这样的趋势逢迎的小人吗?
李清凰抬头望着他。她的眼睛是最明媚的杏目,睫毛卷翘,这样看着他的时候,让他突然间就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正要说话,却忽然听见船舱里传来了一声瓷器破碎的声响,她顿了顿,飞快地开口:“我去里面看看,等下回来就跟你道歉!”
说完,她就像一只蝴蝶般飞向船舱。
她说要道歉,却还要等下回来再说,然后就跑了。林缜觉得自己竟然有点思考不过来了。他果然是不能和这种蛮不讲理又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