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哆嗦着回答:“下官已问过了今晚侍奉郭大人的怜沁姑娘,说是郭大人今晚房事之后因为口干舌燥,便多饮了些冰水,一时导致胃部一热一冷,受了损伤,霎时间郭大人胃疾发作,疼痛难忍,大夫还未赶来便已亡故了。”
太师面色阴沉,怒火中烧。
太子单手背后,转动着大拇指上套着的翠玉扳指,声音清冷却不迫人:“依你所言,郭大人是意外暴病而亡,并非他人谋害?”
“是。”仵作回道。
太子侧目望向太师,英俊的面上柔和恭敬,眼底却是冷的:“太师之见……”
太师冷笑,睨了太子一眼:“太子殿下看来是信了仵作所言,或许这幕后黑手也如太子一般,希望老夫信了此事吧。”
太子面色顿时黑了下来,眸子里含着怒火:“太师说话还请谨慎,莫非以为孤让人害了你的心腹不成?若太师当真以为郭悠死的不明不白,大可抓了清风苑上下严刑拷打,再行审讯。”
“太子说笑了,您是储君,老夫可不敢怀疑你。”话虽这么说,但语气里却不见半分敬重。
太子强压怒火,也不言语。这时,觅薇带了今晚服侍郭悠的怜沁进来,又将今晚与郭悠相处之事表述了一遍,确如仵作所说,是郭悠房事后饮冰水导致胃疾复发,突然暴毙。
郭悠此人深得太师赏识,此次春闱更是将此重任交给他,没想到竟发生此等意外。他不认为一定是暴毙而亡,杀了吏部侍郎对谁有利他心知肚明,可如今毫无证据,他自然不能拿太子怎么样,只是心中怒火难消,目光扫向跪在地上,露着雪白颈子楚楚动人的怜沁,突然吩咐:“拉出去,杖毙!”
怜沁哭哭啼啼着被人拖出去,外面很快传来棍棒之下的呼痛声,不过一刻钟便又寂静了下来。
外面围着的人静静看着,想到这位怜沁姑娘往日里的风华与才情,无不心中惋惜。也是她命不好,谁让郭悠今晚点了她,而又恰巧暴毙了呢。
看着趴在地上遍体鳞伤,气息全无的怜沁,觅薇闭了闭眼,让人将她抬了下去。
苏瑜是第二日醒来,由蝉衣和青黛等人伺候着自己洗漱时,方才知晓她三哥昨晚竟一夜未归的。
春闱将至,死了个担任主考官的吏部侍郎,自然不是小事,听说三哥的神策营以及太师和太子殿下也都过去了。
早膳时,苏瑜也觉得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半碗小米粥便放下了碗筷。
“三哥回来了吗?”漱口之后,她扭头问蝉衣。
蝉衣摇头。
苏瑜知道着急也没用,难得愿意主动去书案前写几个字,试着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在外人眼里她是不学无术,刁蛮骄横的跋扈少女,但实际上这些年得苏丞亲自教导,苏瑜并不是胸无点墨,琴棋书画也都多少有涉及。不过在素来严苛的苏丞看来,她会的那些全都是半吊子,无一精通,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跟小孩子闹着玩儿似的。
不过蝉衣在一旁看着她家姑娘如今写的那些字,心里却是赞叹的。她虽然不懂这些,但最起码的好坏她还是分得清的,她就觉得姑娘的字一天一个样,越来越好看了,跟三公子的字迹越来越像。
怎么不像,三姑娘的字是三公子教的,临摹的也是三公子的字帖,不像才怪呢。
其实要说京城里的那些才女,未必就个个比她家姑娘强了,就是姑娘的性子太顽劣些,在外面没留下什么温婉贤淑的好声誉来,故而才没人注意到她家主子的才情。
直到写了五张大字,终于有人过来告诉她,说苏丞回来了,苏瑜面上一喜,搁下笔拿着自己刚练的字飞奔向三哥的黎轩,挑帘进去时苏丞换了件青色便服,正坐在案前喝茶,眼中氤氲着让人看不通透的云雾,整个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哥。”苏瑜喊了一声在他旁边坐下,“你昨晚上一直没回来,是不是因为吏部侍郎暴毙的事啊,我昨晚上逛花灯的时候就听到动静了。”
最近天气暖和,她终于褪去了厚重的袄裙,今日穿着宝绿色的斜襟蔷薇花上裳,同色的挑线裙子,腰间系着玉色宫绦,显得她身形纤细,曼妙婀娜。因为是在家,那一头锦缎似的长发随意绾着髻,斜插一支海棠簪子,左右两侧垂挂白色珍珠耳珰,说话间耳珰摇曳,映着吹弹可破的肌肤,双瞳剪水,娇俏可人。
看见她,苏丞清冷幽深的眸子里找回几分暖意,面色也柔和了很多:“嗯,昨晚上三哥处理些事情。”
看他三哥语气并无不妥,苏瑜便知事情应该不大,便好奇地趴在案上,托腮弓腰把脸往他那边凑了凑,眼睛里闪烁着精光:“三哥,吏部侍郎真的是暴毙吗,不会是人为吧?”
苏丞眸色微恙,随后漫不经心捏起茶盏抿了一口,看向她时带了些许调侃:“说说看。”
苏瑜道:“吏部侍郎是今年春闱考试的主考官,手里掌握着朝中新人的人脉,日后说不定门生满朝堂。而郭悠是太师的人,也就是说以后他的那些门生也都会归于太师一派,对太师来说自然如虎添翼,于太子殿下就很不利了。所以说,太子杀吏部侍郎的可能极大。”
苏丞斟了茶水递给她,语气平和:“说的头头是道,可分析的再多也没用,朝堂上要讲证据的,没证据可不能乱说。吏部侍郎郭悠,的确是突然暴病而亡。”
“我当然知道没证据不能乱说。”她捧着茶小声嘟囔,“这不是跟你说的嘛,而且很多野史上都讲这个的。”
苏丞瞥眼看到了她手边搁着的几张大字,略一扬眉:“第一次见你主动练字。”
提及这个,苏瑜献宝似的把自己的大字往他那边推了推,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我刚练的,三哥瞧瞧好不好。”
其实她以前练字很少心思专一的,今儿个难得心静下来,成效还不错,颇有些自豪,眯着眼讨夸奖。
苏丞从来没夸过她,实在是总觉得这丫头的字还欠火候,不过如今看她像个讨赏的小狗一样巴巴看着自己,他的心也就软了。也是,哪有一直不夸奖的,或许多赞赞她,她反而练得更起劲些。她性子毛躁,多练练字才能让自己沉稳下来。
他难得露出一丝欣赏的表情:“孺子可教。”
得了夸奖的苏瑜也觉得很开心:“是吧,我也觉得今天的字很不错。”她高傲地仰着下巴,窗外溶溶的阳光照进来,她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像朵娇俏的蔷薇悄然绽放,亭亭玉立。
“昨晚上去哪玩了?”苏丞又问及元宵夜的事,苏瑜想到自己去了清风苑,难免有些心虚,好在她刚好捧了茶低头在喝,反倒未曾暴露自己的内心。
小小地呷上一口,她用粉嫩的丁香小舌润了润干涩的唇,兴奋地跟她三哥说了昨晚上的所见所闻,当然,绝口不提清风苑之事。
苏丞只顾看她舔唇的动作,倒也并未注意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回过神来后便见她托腮又低叹了一句:“昨晚上还是三哥第一次没有陪我看花灯呢。”
苏丞看到她眼底的失望,语气温和许多:“下次补上。”
苏瑜笑着应好,却也没太当回事。她三哥那么忙,她可不敢指望。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丞似乎依旧很忙,早出晚归的,苏瑜在家里几乎看不见他的身影。
苏瑜的日子倒是还和平时一样,带着丫鬟们出去逛逛街,偷摸去书铺买两本书册,由蝉衣和青黛帮自己望风,只要三哥一出门就偷摸躲在屋子里看得津津有味。
三哥先前去外面打仗,大半年未归,乍一回来她便喜欢黏着他,不过现在日子久了吧,苏瑜反倒开始嫌他老管自己了,巴不得他天天在外面忙得昏天黑地,也好让她得空捧着自己心爱的杂书看个昏天黑地。
就比如最近她迷上了一本叫做《山坳里的小夫郎》的书,看得废寝忘食,吃完饭什么都不愿意干,只想捧着书来看。
蝉衣曾经整理时偷偷瞟过两眼,这书里的一些描写太过大胆,尤其是晚上吹灯之后那个书生小夫郎与他家碧玉小娘子翻云覆雨的画面,看得人是面红耳赤,羞赧不已。她脸皮薄,不过匆匆一瞥就不敢再看,只觉得臊得慌。
不过苏瑜的表情就平静多了,只偶尔露出慈母般的笑意,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好东西。
这会儿苏瑜还在看,蝉衣跪坐一旁为她焚香,目光时不时瞥一眼姑娘手里那本书,心里不由一阵感叹。其实大衍对女子并不苛刻,看这种书的也不仅只有她家姑娘,可如此光明正大,看得坦坦荡荡的,估摸着还真只有姑娘一个。若说脸皮厚,京城里她家姑娘排第二,只怕没人敢占第一。
就是不知道如果哪一日被三公子给撞见了,那得多尴尬。
便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青黛刻意放大的声音:“三公子,您怎么突然过来了?姑,姑娘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