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彦之觉着,最近圣上看他的眼神不太对。
有好几次,他都以为是自己衣冠不整,或者脸上蹭到了灰,圣上才会有那样、想笑又忍回去了的神色。
但付彦之平素就不是个邋遢的人,面君之前,也必定先检查仪表。发现圣上看自己,时常带着调侃和端详后,付彦之退回衙署,还又检查一番衣着,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因为苏阮了。
可她或者苏家姐妹,又为何将此事禀告圣上?付彦之想不通,只能眼观鼻、鼻观心,顶着圣上别有意味的眼神,将拟好的诏书呈递上去。
圣上接过来扫了一眼,递给旁边的宰相林思裕,笑道:“真是一支生花妙笔。”
这是一封调任官员的诏令,要升迁的大臣,正是林思裕的亲信,他便也跟着赞了付彦之两句,敲定这封诏令。
林思裕本想说完此事,付彦之告退后,自己单独与圣上说几句话,不料圣上竟留下付彦之,让他先去忙。他不敢多言,临走时却难免盯了付彦之两眼。
圣上从宝座上起身,慢悠悠往偏殿走,一边走一边示意付彦之跟上,“卿中进士几年了?”
“回圣上,九年了。”圣上这个问题,付彦之有些意外,答得却稳稳当当,毫不迟疑。
圣上摆摆手:“不必拘礼,就当闲聊一样。朕记得你是改姓归宗的,之前因随母改嫁,曾随继父姓,是么?”
“是。”
“继父在洪州为官?”
付彦之明白了,面上却不露声色,答:“是。”
圣上就停住脚,笑看他一眼:“你倒瞒得结实!若非贵妃说与我听,我都不知你与她们姐妹是旧识。”
其实圣上这话说得很没道理,付彦之哪有什么瞒不瞒的一说?他早跟苏家断绝往来,难道因为他们家现在富贵了,他就要贴上去相认不成?
但圣上是不可能没道理的,付彦之只得解释:“臣继父与先郑国公确曾同为洪州刺史僚属,不过臣……”
“你怎么?”圣上打断他,“贵妃可说了,她六七岁的时候,你和徐国夫人带她去逛过灯市。”
付彦之后半句“与娘娘男女有别,并不熟识”,就这么给憋了回去。
圣上笑起来,却没继续提苏阮姐妹,而是进到偏殿,叫付彦之陪他下一局棋,期间只问了几句有关洪州灯市的问题。
直到棋局过半,圣上才又问:“卿亡妻也去了一年多了吧?怎么还没续娶?”
“臣父母不日到京,婚姻大事,臣还是想请父母大人做主。”
圣上点点头:“理当如此。”他落了一颗子,转头看一眼内侍监程思义。
程思义会意,示意闲杂人等都退下,单留他义子守在偏殿门口,自己则亲自执扇给圣上打扇。
付彦之就知道今日还是得谈苏阮,不由绷紧肩背,坐得挺直无比。
“你和徐国夫人的事,朕听贵妃说了。”圣上将付彦之的变化看在眼中,却没有像之前一样,流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而是轻叹一声,“贵妃一直替你们可惜,如今难得重逢,又都青年失偶,真的不能重续前缘么?”
付彦之先谢过圣上关怀,然后说:“臣自知鄙陋,不足与徐国夫人作配。”
圣上道:“朕面前,卿如此自谦,莫非是说朕有眼无珠,选错人进中书省么?”
付彦之忙欠身道:“臣不敢。”
圣上笑了笑,“若徐国夫人有意与卿再叙旧情,卿意下如何?”
“徐国夫人绝不会有此意。”付彦之答得十分肯定,“臣也不敢高攀。”
他说话时,头微微抬起,视线与圣上一碰即收,显得谦恭又直率。
圣上回去就和苏贵妃称赞:“付彦之有公卿之气。”
苏贵妃好奇,却还没等细问,圣上就牵着她手,神秘兮兮道:“他对你二姐,绝没有忘情!”
“圣上如何得知?你问他了?”苏贵妃眼睛发亮,连连追问。
“问了。他嘴上说不敢高攀,自知鄙陋,但他面上神态、身上气息,一切言语之外的表现,都只有三个字:意难平。”
这份意难平令圣上感到愉悦,也让他明白,苏阮不乐意就是不乐意,与年纪、样貌等等因素都关系不大。
他愉悦了,想到付彦之肩膀绷紧,眉心不自觉纠结的样子,就有点同情,还和苏贵妃说:“可惜了,二姨若肯回心转意,和付彦之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苏贵妃就试探着问:“若二姐真的回转,圣上做这个大媒如何?”
圣上皱眉:“不是说好了,给二姨挑个服紫的公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