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寇听枫沉默着看着那一团被裹在了床单里的黑色物体,脑海中的各种念头有些翻腾不休,在她的潜意识中,这应当是雕刻成人形的木炭,或者说是整体上晒得比较均匀的昆仑奴。
昆仑奴源自于昆仑之北,随胡商入境,性情大多憨直鲁莽,不通中原教化,却有忠勇之辈,最明显的特点,这些人比大秦百姓,以及西域胡商都要黑上许多。
但是,也罕有这么黑的。
此人在昆仑奴中,都算是黑出了品格,黑出了水准,而且黑得如此匀称,像是染坊里面染了三五道工序之后晾干的粗布。
她又认真看了一眼整体似乎有些扭曲的黑炭,或者说是晒得很均匀的昆仑奴,但实际上是四品小宗师的‘物体’。
忍不住在脑海中比对过和自己见过的昆仑奴的黑度,多方确认此人更深一筹,才终于放下此事,不再如同方才那样在意,心满意足,仔细回想起关于这个名字的一切,神色渐有凝重。
徐嗣兴,年四十八,七岁引气入体,十岁正式成为九品武者,十七岁踏破龙门入中三品,三十八岁时候,触及天门。
这是一份足以令江湖上九成九的武者掩面叹息,甚至于就此失去向武之心,陷入颓废当中的记录,而徐嗣兴并不像是同辈中那些武痴一样,其武功既已高深莫测,为人心思慎重而细腻,做事手段老辣。
曾数次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更显得进退有度。
虽于江湖之上毁誉参半,却是公认十年之内,最有机会推开天门,得以一览其上广阔天地的天才人物,天资卓越,风头极盛,与江湖上许多势力有牵连,出入都是富贵之家,结交往来,绝无白衣布丁。
却在风头最盛的时候,挑衅大秦,被大秦柱国击败。
败而不死,遁逃万里之外。
然后从江湖上风头正劲的大侠客,成为了大秦的甲等缉犯,自此往后,天地不容。
凶悍霸道,为人精明狠辣,骄纵狂傲。
这是一名令人胆寒的江湖凶徒。
能治小儿夜啼的狠人。
是若无意外,本可成就宗师的武道天才,是即便是十年之后,仍有人缅怀的儒雅男子。
面容秀丽冷淡的司寇听枫忍不住垂眸。
某炭现在正躺在地上,腿脚不自觉因为残存的雷劲而一抽一抽。
她的内心这一刻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而且作为一名武者,第一次发自内心认可了三千年前老夫子说过的那句话。
尽信书,不如无书。
女子心中古怪叹息。
古人诚不欺我。
而关于这一战的理由,江湖上有许多种说法,最为可信的有三种,第一种,徐嗣兴意在那位柱国手中所掌控的一柄断刀。
那柄刀曾是神兵,之后破碎,灵韵只剩下十之二三,已经不足以维持住神兵的种种神异,不能引起天地变化。
但是对于已经摸到了天门的四品武者而言,却能够通过调动这些灵韵,强行登楼,推开天门,付出一定代价,在短时间内,施展出宗师武者所能够用出的手段。
更能够提前感受一次宗师的境界,高屋建瓴之下,俯瞰四品到三品的过程,对于将来推开天门无疑是有莫大好处,这也是大秦朝堂公之于众的说法,而且足以立得住脚。
第二种说法,徐嗣兴确实是为了能够突破到三品的境界,但是却不是打算偷窃抢夺,而是准备以战养战,准备凭借和宗师交手时候的气机纠缠变化,借以突破目前的关隘。
至于为何要选择那位柱国,江湖上各种传言,都说是因为真正的宗师实力和凭借气机登楼的毕竟不同,前者远胜于后者,而这其中,那位柱国尤其不行。
这一说法自然来自于江湖,字里行间都是对于大秦和那一位柱国的嘲讽和不屑,只差没有把你很弱欸这几个字糊到那位柱国将军的脸皮子上,然后在抽上两个耳刮子。
据称那位柱国暴跳如雷,险些真的抽出刀子来和那帮嘴上缺德的说书人来上一次大秦真男儿之间面对面的热血交流。
被所在郡城的郡守郡丞死活拉了回去,用几坛子烈酒把柱国灌醉,才避免了城中说书人一日辛苦说完书,放工之后,给一条满脸狞笑,逐渐靠近的彪形大汉给堵了后门一顿削的悲惨下场。
据说当年郡城的第一线府衙官员为此醉了足足有半个月的时间,之后却没有受到任何的惩治,那些官员心中更是没有半点的后悔,只有庆幸,幸亏柱国酒量这方面还是个人。
比起宿醉之后的头疼以及快要顶到屋檐上的卷宗,那件事情发生才是不可忍受的。
尤其,这个结果无论对于大秦还是说书人都是同样的惨不忍睹,某种程度上,只是想想就会让他们嘴角抽动,简直精彩到不忍直视。
至于最后一个说法。
徐嗣兴在十年前,曾经被引入了一个颇为隐秘的江湖组织当中,或者被控制住,半自愿半逼迫前往挑战那位柱国,并且尽力将其逼迫到了施展出全力的程度。
至于更深的目的,无人知道。
司寇听枫脑海当中念头不断涌动,面容上一片冷淡,庞然看不住喜怒,更猜不出她心中所想,离弃道走过去,俯身看着一动不动的徐嗣兴,忍不住吸了下牙花子,道一声:
“惨,真是惨。”
复又端详一二,赞叹道:
“黑,真的是黑。”
王安风心中有种莫名的心虚感觉,如同是做了亏心事情,面见长辈的晚辈,不知离伯是在赞叹这位凶名赫赫的四品小宗师现在的独特肤色,还是说他下手够黑够狠。
离弃道摇头唏嘘道:
“这怕不是拿雷直接洗了一遍,否则断然不会这么匀称……”
王安风面无表情。
嗯,绝对是第一种。
心中思绪变化当中,王安风轻咳一声,主动岔开了话题,也是要将这件事情和离弃道说一下,详细了解一下东方家的事情,斟酌一二,道:
“离伯,这一次我和这个徐嗣兴发生冲突,主要是因为他掳走了一位女子,为此,我追了他大半夜时间,最后方才将其在城外拦截,差一点被走脱。”
司寇听枫闻言下意识看向王安风。
然后又看了看徐嗣兴,陷入沉思当中。
只是为了一名女子,而且大概率是第一次见面的年轻女子,竟然拿着天雷将人直接洗了一遍?!
原来神武府府主,竟是这般男子。
第二个念头旋即升起。
要不要告诉薛琴霜?
这个念头几乎马上就被司寇听枫压制下去,心中升起了一丝少有的愉悦感觉,面容仍旧冷淡,看不出半点迹象来,只安静去听王安风的讲述。
离弃道两人未曾注意到本有离去之意的司寇听枫停下了脚步,挑了挑白眉,注意力从徐嗣兴身上移开,脸上有些玩味,示意王安风继续说下去。
王安风言简意赅道:
“她来自于东方家。”
他本来是要开口说是东方凝心,可是就算东方凝心这四个字已经失去了其原本的含义,在这个时代成了一个象征性的存在。但是对于王安风而言,这四个字都代表着是他的母亲,开口直言,实在别扭地厉害,于是说话之前顿了顿,转变了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