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嘴!”杜茂喝止他的话,可是已经晚了。
“不在?”日达木子眼眸一眯:“那可真是不巧了。”
教头们彼此对视,一颗心渐渐下沉。所谓的要找肖珏领教,无非是借口,只怕这人早就知道肖珏不在凉州卫,才带人前来挑衅。只是……至多一千的人马,面对凉州数万儿郎,纵然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是否也太过狂妄了些。还是……另有阴谋?
哨兵们一夜之间被人杀光,若是敌人,不可能做到如此,除非真是出了内奸,死于自己人手中。
马大梅低声道:“禾晏说的是真的。”
禾晏说的是真的,他们这些日子盯着胡元中,但胡元中安分守己,并未有任何异动。倘若他还有同伙藏在新兵中,一切都说得通了。
“列阵。”沈瀚吩咐道。
身后数万精兵,齐齐亮出武器。
既然对方来者不善,大魏的儿郎们,也断没有后退的道理。
日达木子见状,放声大笑起来,他道:“哎,总教头,我来此地,可不是为了与你们打仗。”
“阁下似乎是羌人。”沈瀚冷笑,“许多年前,飞鸿将军与羌族交战,我以为,羌族已经没有异心了。如今来我凉州卫,杀我数十人,不是为了交战,总不会是求和?”
提到飞鸿将军,日达木子脸色微微一变,片刻后,他视线胶着沈瀚,森然笑道:“总教头莫要污蔑我,我本意只是为了与肖怀瑾切磋而已,谁知昨夜路过此地,这里的哨兵未免也太不友好,与我兄弟起了争执,不得已,才将他们全杀了。”他说的轻描淡写:“我原以为肖怀瑾带出来的兵,多少也有点本事,没想到实在不堪一击,他们死的时候,连叫都没叫一声——”
“你!”新兵们听得义愤填膺。
“总教头不要生气,我来,真的只是为了切磋,”他饶有兴致的看向沈瀚身后的新兵,“如果肖怀瑾不上,就让他的兵上,实在不行,你们这些教头上也行。”
梁平上前一步:“阁下未免太高看自己,何以笃定我们就要迎战?”
“不愿意?”日达木子不慌不忙的拍了拍手,自远而近走来几人,有人挣扎道:“放开我——”
沈瀚蓦然变色。
几个异族士兵提小鸡一般的提着两人,一人是程鲤素,一人是宋陶陶,他们二人皆是双手双脚被反绑,形容狼狈,挣扎不已。
“沈教头!”程鲤素看见沈瀚,仿佛见到了救命,叫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绑我们啊?”
什么人,沈瀚嘴里发苦,他已经派了许多人守在程鲤素和宋陶陶门口,暗中保护,可他们还是被抓了。对方的实力,不容小觑。且知道抓住程鲤素与宋陶陶来制约凉州卫,可见对凉州卫很熟悉。
“现在,”日达木子满意的看着沈瀚的脸色:“教头,还愿意与我们切磋么?”
宋陶陶喊道:“怎么可能切磋?他们怎么会这般好心,定然有诈!”
沈瀚道:“好。”
“爽快!”日达木子坐直身子:“天气太冷,我也懒得太多,就三场。你们挑三个人吧。”他朝身后的人道:“兄弟们,有谁愿意上的,去吧!”
他身后,一人道:“统领,瓦剌愿意出战!”
这是一个很健硕的男人,羌族人向来体格强壮,中原人与之站在一处,便显得格外瘦弱了。他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却身高九尺,犹如远古巨人。亦是一脸凶相,眼睛微凸如牛,手持一把弯刀,一看就不好惹。
“好!”日达木子喝道:“瓦剌这般骁勇,不愧是我羌族儿郎!”他复又看向沈瀚:“你们呢?”
瓦剌生的如此怪异巨大,瞧着就令人心生退缩之意,况且演武场的尸体明明白白昭示着这些羌人有多凶残,凉州卫里一时无人应声。
“实在没有人迎战,就你们教头上嘛。”日达木子笑道:“这样的战场,正是给新兵们上课的好时候。”
一边的梁平咬牙,正要出声迎战,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我来吧。”
这是个前锋营的少年新兵,叫卫桓,沈瀚还记得此人,因他刀术亦是出色,在前锋营中数一数二。不过性格却很温柔腼腆,不如雷候出色,因此虽然他与雷候都是佼佼者,却远远比不上雷候惹人注目。
对了,说到雷候,沈瀚一怔,雷候呢?
“你吗?”日达木子看了一眼卫桓,皮笑肉不笑道:“勇气可嘉。”
卫桓慢慢上前,走到了瓦剌跟前:“我愿意与你切磋。”
瓦剌笑起来,只看了看周围,看见演武场的高台,道:“就那吧,高度很好,如果我在上面砍掉你的脖子,底下的人也能看的一清二楚,是不是很好?”
卫桓神情不变,瓦剌哈哈大笑,一跃飞上演武场高台,道:“来战!”
演武场的高台,这些日子,曾经无数次的有人上去过,可都是凉州卫的新兵们,彼此与彼此切磋,台下看戏的新兵亦是心情轻松,边看边指点,瞧出其中的纰漏与精彩,每一场都有所收获。
因他们也知道,这样的切磋还有很多。
没有一场如今日这般沉闷,尤其是日达木子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沈瀚,用周围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总教头,忘了跟你们说,我们羌族的规矩,上了生死台,生死不论,到一方死亡才能分出胜负。”
“什么?”梁平怒道。
“战士,就要有随时战死的觉悟,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日达木子冷冷开口:“没有例外。”
台上,卫桓慢慢抽出腰间的刀,冲瓦剌点了点头。
……
地牢里,一如既往的阴暗潮湿。
门口的守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牢里静谧无声,针落在地上都清晰可闻,人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刺耳。
黑影顺着台阶,一步一步的走下来。门口的火把照的影子微微晃动,最里头的一间,有人蜷缩成一团,靠着墙睡着,似乎冷极受了风寒,瑟瑟发抖,唇色苍白。
黑影在禾晏的牢房前停下脚步。
地上摆着一只空碗,里头原本装的不知是水还是饭,被舔的干干净净,碗都有些发亮。薄被很短,连全身都遮不住,蜷缩成一团,都还会露出脚来。她身子有些轻微发抖,脸色亦是白的不正常。黑影瞧了片刻,伸手将钥匙插进锁孔,“啪嗒”一声,锁开了。
牢房里的人仍然无知无觉。
他走了进去。
少年过去意气风发的模样全然不再,这个样子,与所有的阶下囚并没有任何区别,他似是有几分遗憾,又有几分警惕,站在原地不动,盯着少年的脸。
少年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黑影慢慢的覆盖过来。
就在此时,少年蓦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没有半分睡意,清醒的很。
“你——”他才来得及说出一个字,手上的刀还未落下,便觉身下一痛,被一脚踹的正中红心,痛得他顿时跪倒在地,下一刻,有白绸自身后勒住他的脖颈,禾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等你很久了,雷候。”
雷候被勒的眼睛上翻,禾晏的力气却极大,双腿压着他的腿,令他动弹不得,眼见雷候就快要被禾晏勒死了,禾晏骤然松手,雷候乍然得了呼吸的空间,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喘气,就见禾晏三两步走到他面前,如撬开鸭子嘴一般,往他嘴里灌了什么东西。
雷候正张嘴喘气,哪里防得住这个,当即将那东西一滴不剩的喝了下去,他想说些什么,但竟使不上全身力气,只觉得浑身发麻,不过须臾,便昏死过去,再也没动静了。
禾晏伸脚在他脸上踢了两下,确认此人没动静,便将方才的白绸扯成两段,把雷候的手脚都捆了起来。
那一日她对宋陶陶有事相求,问宋陶陶身上可有武器。可宋陶陶一个姑娘家,哪会随身带着刀啊剑啊,摸遍全身,也只有一瓶蒙汗药,还是她从沈暮雪的桌上顺来的,想着若是遇到坏人,还可以一用,禾晏也就死马当活马医,要了过来。
这还不够,她还借了宋陶陶的腰带。宋陶陶的腰带是回到卫所后,托赤乌在凉州重新买的,布料特殊,极结实耐用,和绳子有得一拼。
必要时刻,腰带也能勒死人。
禾晏是想着,对方既然处心积虑污蔑她杀人,将她送进凉州卫的地牢,看来对她也是多有忌惮。等她进入地牢,对方定然不死心,会来杀人灭口。须得随身携带武器,随时反杀。
可她武器全都被收缴,也只有一瓶蒙汗药和宋陶陶的腰带了。
今日一大早,没人来给她送早饭,这很奇特,往常这个点,该来送早饭了。因着有宋陶陶和程鲤素的央求,沈瀚虽然不许宋陶陶他们过来看她,却也并没有苛待禾晏的吃食。
卫所里平日里极其注意准时,这个时间点没有人过来,定然是出事了。
禾晏心里挠心挠肝,却又出不去,不晓得外头是个什么情景。后来逐渐冷静下来,既然出事,说不准对方的人会趁乱来到这里,将自己杀人灭口。
宋陶陶走之前,不知道什么能帮上忙,便将所有的东西一股脑都给了禾晏,其中还有一盒脂粉。禾晏涂了点在脸上,又抹了些在嘴唇,蜷缩在一团,真如重病不起的阶下囚。
她正猜测着外面出了什么事,就听见了脚步声,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禾晏将雷候拖到角落,脸对着墙躺着,蒙汗药药效八个时辰,这短时间里,雷候不会醒来了。
她出了牢房,转身将门锁上了。
雷候成了阶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