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山还是否认,继续说。
“辛苦?是辛苦吗?”
“生活?”
陶然忽然灵机一动,“酥饼?苏老师你是在说酥饼吗?”
苏寒山沉静了,含笑看着她,尽管这笑,被不适扭曲得根本不会有人觉得这是笑。
陶然一时完全不知所措,握着苏寒山手的双手都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苏老师,你知道我是酥饼?你是知道我是酥饼吗?你怎么知道我是酥饼的啊?你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苏寒山看着她,眼前浮现的是多年前他途经医院后门的一家花店,听见有人咋咋呼呼的,似乎还提到自己的名字。他承认他那时候不大地道,躲起来看到底怎么回事,结果,看见的是一个黄毛小丫头在跟花店老板争执。
“哎哟,姑娘,这花不是用来卖的,是我自己种着玩儿的。”
“我不管!我就要这花。”
“这花有什么好啊,不名贵,还长得忒俗气,你看看旁的,你送给医生,选点儿白百合白玫瑰,多雅致,多符合白衣天使的称号。”
“你知道个啥!就要红的,我妈说了,送礼就要送红的,红的才喜庆!你看我们小时候,老师发奖都是发大红花,怎么没人发大白花啊?”
“虽然……但是……”小伙子的声音透着无奈,“那你看看别的红花也行啊,这不有红色康乃馨,红色玫瑰……”
“不要!你那些都红得不正!就这,这个好!”
“那……那好吧。”
“我跟你说,我马上要回家了,但是我要送很久很久的,你给我留个电话,就算我不在这里了,以后每年你都要给我送去,给医生苏寒山,你记住没?我会给你转钱的。”
“记住了记住了,但是以后都要送这花吗?我可没有了啊,这花花市都没人卖!”
“那你可以种啊,你放心,你种的花我全包了!”
“好大口气!你能要多少啊?”
“我要很多的呀,每年每个月的每个节日,你想想得多少?”
“每个节日?元旦、情人节、春节、元宵节、妇女节、清明节……”
“呸呸呸!清明节你也说得出来?”
“你自己说每个节日……”
“得了,我就这么告诉你,除了清明节和中元节那些,每个重要日子我都要送,要送一辈子的!”
“好了好了,知道了,可是你就这么信任我?万一我收了你的钱不送呢?一辈子那么长呢!”
“哼!你敢!我可是要回北雅来的,到时候我亲口问一问苏医生,如果他没收到,我就要你好看!一辈子那么长呢,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哦?你是医学生吗?”
“我还没考大学呢!”
“那你……”
“我会考的呀!我现在高三,我都约好了,下半年我就来北京上学,大学毕业后就来北雅上班!”
“哦?你跟苏医生约好了呀?”
“不是,跟我自己!”
“……好吧,那,你叫什么?卡片落款怎么写?”
“嗯……就写……酥饼!”
后来啊,他每一个重要的日子都会收到一束花,嗯,红色的,红得又艳又俗,他放在家里,和他家中极简的装修格格不入,但是,特别喜庆……
再后来啊,小姑娘兴冲冲地跑到他面前,憋着气对他说:苏医生你好,我是陶然。
他说:苏寒山,欢迎来到北雅呼吸。
很多年过去了,小姑娘叉着腰和花店小伙子争执的字字句句还清晰如新,只是啊,从来没有人来问他:苏医生,你有没有收到花?如果没有,我就去找马奔奔算账!
“苏老师,好好睡一觉,我们说好,醒来再见,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是啊,一辈子那么长呢……
幸好,幸好,他该说的,该写的,都在那封信里了,不像陆明,等到最后,是不能见,不能写的时候……
陶然的防护服在苏寒山视线中模糊。
再见,小酥饼,一辈子那么长啊,要继续快快乐乐,继续傻呵呵,你的生命里终究还会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