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姨娘的一片孝心很快就赢得了老夫人的同意。
"到底还是倩儿有心,看出我近来心情不佳。"老夫人对着陈嬷嬷感慨。
陈嬷嬷心里却觉得冯姨娘的做法有些不妥当。毕竟那戏班子中都是男子,这么一大帮子人被拉到内院中来,一旦有个什么万一……那可是天大的祸端!
如今内宅之事,多是由陈嬷嬷负责,若是真的有什么意外,她也难辞其咎!
想到这里,陈嬷嬷拿捏着说道:"老夫人,这恐怕有些困难,咱们府里都是未嫁的姑娘,不方便吧?"
老夫人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哪家哪户没请过戏班子?哪里有这么多避诲?"
陈嬷嬷心中叫苦,哪一家也没有咱们家这么多隐藏的问题!可是陈嬷嬷知道老夫人最是说一不二,断然不会再有耐心听其他的劝说了。她心中埋怨冯姨娘没事找麻烦,却也只能下去准备。
"娘,冯氏要请戏班子,听说老夫人特意开恩,说是让姨娘们跟着一起热闹热闹呢!"
莫卿卿一边说,一边观察孙姨娘的脸色,也松了一口气。
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可是精神状态还不错。
孙姨娘听了这话,倒也是饶有兴致:“我上次看戏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自从进了这莫府的大门,就再也没有看过了。也不知道现在都流行什么戏了。”
“什么戏?孙姐姐怎么这样高兴?”
母女二人正说话,却听见有人插嘴。
两人同时回头,却发现居然是白姨娘。
白姨娘如今不过是二九年华,正是青春靓丽的时候,她本来是颇得莫长青*爱的。可是如今因为冯姨娘的出现,倒是分薄了不少。然而,好歹这也是个佳人,莫长青总归是没有太过冷落的。
莫卿卿有些奇怪的看了孙姨娘一眼,似乎是不知道为什么白姨娘会在这里出现?
孙姨娘倒是笑得很坦然,说道:“没什么,不过是说过几日老夫人要找戏班子进来,咱们都能凑着去看看热闹呢!”
“戏班子?”莫卿卿感觉白姨娘的笑容愣了一下,随后却又恢复自然。
“姑娘可是知道,请的是哪一家的戏班了?”白姨娘问的倒是仔细。
莫卿卿摇摇头说道:“这我可不知道了。”
白姨娘听了,却是感到不解,又混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她怎么会上你这里来?”莫卿卿见人离开,立即问道。
孙姨娘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最近这半个月倒是总过来的。”她低了头,然后有些神秘兮兮的说道:“其实我心里疑惑,总觉得她好像是……”
莫卿卿一听,整个人一愣:“此话当真?既然如此,她为何要瞒着?”
“你不懂。如今,冯姨娘越发的得chong,夫人又不在,恐怕她也是在等时机。”孙姨娘分析道。
莫卿卿心思一动,不由得问道:“难道,她也是怕被人暗算了?”
“只怕是多数为了这方面的考虑。”孙姨娘点点头,然后又特意加了一句:“你一定小心,这些日子不要离她太近了。那也不是省油的灯!”
莫卿卿赶忙点头称是,让孙姨娘彻底放心。
也不知道是真的想要保密,还是说根本就是想要给老夫人一个惊喜。
知道了戏班进入莫府的那一天,莫卿卿才知道来的居然是京城最著名的庆祥班!
老夫人心中也有三分的得意。这庆祥班如今也是风头正盛,京城里等闲的人家想要邀请他们唱堂会也是不能的——只因为他们的包场银子实在是太多,居然高达五百两。
寻常的人家,就算是真的是京剧迷,也未必愿意出么一大笔钱了。
尤其是这戏班之中台柱,青衣万斓漪,更是如今京城里呼风唤雨的人物。他扮相绝美,嗓音独特,真可谓是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京城里的大小夫人姑娘,都以能和万老板结交为荣!
老夫人一见这一次居然也遥卿万老板到场,并且还要表演他最拿手的“游园”“惊梦”,不禁越发的在心里把冯姨娘夸成了一朵花!
冯府的女眷们个个都是兴致勃勃,喜笑颜开。
她们都是养在深闺之人,不要说是轻易的看戏了,就算是出门买东西也是十分难得的。所以这一次,即便是有很多人压根不喜欢冯姨娘,却也不得不厚着脸皮来沾她的光。
这次所有的事宜,都是冯姨娘领着陈嬷嬷安排的。
戏台子就是利用原来花园子里一个面积比较大的凉亭,然后又稍微延伸了一些。这样就省得要故意搭建戏台子,又省钱又省力。
而女眷们这是安排在了比较远的另外一处回廊。这里既挡风遮雨,又不至于离戏台子太近,失了体统和颜面。
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这次真是辛苦你了。没想到你一个人操持,居然弄得这样妥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冯姨娘笑着弯腰行了个礼:“您夸奖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陈嬷嬷在一旁,听了冯姨娘的话,心里多少有些不适滋味。说到底其实这里的活,还是她领着人布置安排的。冯姨娘也不过是监督了一会儿就罢了。可是此刻,却说得仿佛是所有的功劳都是她的!
冯姨娘接着说道:“您和姑娘们都安排在这里,至于稍远的位置,则是姨娘们。我寻思着都是辛苦了一年了,今日也让她们借着老夫人的光,耍一耍。”
“嗯,你说的在理。不过,你就别下去和她们瞎混了,还是留在这里陪我便是。”老夫人特意说道。
冯姨娘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戏折子,呈到了老夫人的面前:“老夫人,还请您点戏!”
老夫人翻开戏折子,也不过是寻常的曲目——因为这些大户人家都是比较富贵热闹戏,所以也不过就是《贵妃醉酒》《五女拜寿》之类的。
老夫人心里觉得腻烦,眼珠一转,道:“那万老板最拿手的不是折子戏?不如就唱一出《游园》,如何?”
冯姨娘知道,老夫人这是想要看万老板的拿手节目了,就笑着说道:“这自然是您说了算的!”说着就赶忙让丫鬟下去吩咐了。
姑娘们听说老夫人特意点了《游园》,自然是心中雀跃。她们都是妙龄少女,点这样风花雪月的戏,总好过那些热闹无聊的戏码。
莫卿卿本来就不爱看戏,也更加看不懂戏。她只觉得人生已经够精彩了,何必还要从戏曲之中寻找寄托?
可是,她知道她身边这几位个个都是兴奋无比。
“你听说了吗?万老板的长相简直是堪比安平侯世子,据说京城无出其右!就连宫里的陈妃都忍不住微服出来听他唱戏呢!”莫冰冰忍不住八卦道。
“胡说八道!你居然那一介戏子和堂堂侯爷世子相比?也不怕祖母知道了,封上你的嘴!”莫艳艳这回居然难得的义正词严,出口反驳。
莫冰冰嗤了一声,撇着嘴说道:“不过是说笑,你做什么这么认真?真是没意思!”
“四姐,二姐说得有理!你方才是孟浪了!”莫泠泠一点也不帮自己的亲姐姐。
莫冰冰见状,气得倒仰,可是人家两位都是占着理的,她倒是没法说嘴了!
“哼!一个戏子罢了。也值得你们这样拿出来讨论?真是没有见过世面。”莫娇娇最后冒出来总结陈词。
其他三个人都有些不满她那种不屑的口气。可是毕竟人家是嫡女,虽然夫人被送走了,可是嫡女毕竟是嫡女,身份不会因此而发生改变。
莫卿卿坐在一旁看她们热闹,却是不言语,不成想莫娇娇却是突然说道:“你们都是傻子。看三姐多么聪明,从来不轻易发表自己的看法,只是在一旁看热闹,然后就把你们的蠢想法都尽收眼底了。”
莫卿卿心中无奈,怎地自己不出声还又错了?
这莫娇娇根本就是见不得她消停片刻!
可是此刻,她根本懒得和她们计较,居然直接应了一句:“六妹说得对。我心里佩服!”
这样驴唇不对马嘴的话,倒是让莫娇娇想说都说不下去!
正好戏台上一声“锵”的锣声响起,好戏正是开始了!
莫娇娇只能咽下到了嘴边的话,瞪了莫卿卿一眼,也细心看戏去了。
原来在场的姑娘,除了莫卿卿,不论刚才说得多么冠冕堂皇或者不屑一顾,其实都是这位万老板忠实的戏迷!
莫卿卿一向是听不懂戏文,于是也不过是跟着看一看热闹。
只见台上那位杜丽娘仿佛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微微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轻启朱唇唱到:“梦回莺啭
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
抛残绣线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
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
云髻罢梳还对镜
罗衣欲换更添香。”
那声音如同出谷黄莺,沁人心脾,且音量极高,如同一根丝线抛到高空又骤然下降,起承转合一气呵成,毫无任何吃力之感。
饶是莫卿卿这个压根对戏曲毫无感觉之人,也觉得这样美妙的声音实在是人间极品。
她再一看四周,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美妙的声音里,似乎忘记了身份地位,忘记了烦恼忧愁,都不自觉的化身成了那少女怀春的杜丽娘,跟随者万老板的唱词,经历着人生中最美好的梦境。
莫卿卿环顾,却是发现唯独白姨娘的神色有异,似乎和众人的痴迷格格不入。
她虽然也是不错眼的看着那舞台之上的万老板,可是脸色却是极其的苍白,贝齿紧紧咬着下唇,险些咬破了,渗出鲜血来。
她似乎是感觉到了有些奇怪的目光,不自觉的抬头就和莫卿卿的双眼撞在了一起。
白姨娘显然是有些惊慌,随后才勉强笑着和莫卿卿点了点头。然后就突然低头,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起来。
莫卿卿收回目光,心中疑惑。
这……
之前姨娘曾经说过,这位只怕是也未必遮掩得住了,她这般的紧张,难道是因为她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方才那脸色如斯的苍白,怎么看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等到台上的万老板终于是唱完了一出《游园》,莫府的女眷们都是立即不停的鼓掌喝彩,就连方才一副不屑模样的莫冰冰和莫娇娇此刻也目露疯狂的赞扬和倾慕之色。
老夫人更是立即连声说道:“赏!给我好好的赏!”于是乎就有那力气大的粗使婆子抬了一盘子的大钱过来。
老夫人特意抓了一把直接扬到了台上,那些扮演小丫头的戏子们立即像疯了一样的上前抢了起来。
老夫人见状更加的开心,又拿了许多的铜钱不停的往戏子身上撒去。
莫卿卿眼见着其他姑娘们都是因为那些小戏子捡钱争抢的丑态而不时的爆笑,心中却是越发的厌烦起来。
永远是这样。
即便是想要赏赐,她们也会先摆好了姿态,然后故意让其他人弯下腰,匍匐在脚下。仿佛这样践踏了别人的尊严,才能让她们扭曲的尊严得到满足。
老夫人特意招了招手,让那尚未卸妆的万老板过来。
万斓漪虽然在外面是鼎鼎大名的万老板,到了哪家酒楼戏园子都得被奉上上宾,可是到了这豪门大户之家,他也不过就是个为五斗米折腰的戏子!
他深谙此道理,尽管这些夫人姑娘们看向他的目光都是带着欣赏甚至仰慕,可是从骨子里,她们是轻视他的!
所以他从来不在她们面前卸妆,仿佛只要带着这张面具,他就能暂时收起自己的尊严,任由她们的践踏。
他慢慢的走过来,却是发现有一道灼热的目光黏在了自己的身上。他不由自主的微微侧头,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那些女眷之中。
他脚步一顿,几乎惊得直接要掉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