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在当日接到了皇帝御笔批准的奏折和内阁的命令,刑部尚书是曹派官员,当即便迫不及待地派人去诏狱提茅绍均归案,锦衣卫自然不许,于是与刑部捕头们在诏狱前陷入了对峙——一方坚持要看到皇帝亲笔的拘捕诏令,才会任由刑部人将茅绍均带走,但另一方却坚持说奏折上的御笔朱批已经十分清楚,锦衣卫再执迷不悟,便是抗旨不尊。
陈科站在诏狱门前,右手放在刀柄上,做出一个随时都可能拔刀出鞘地姿态,咄咄逼人,寸步不让。
刑部的捕头们不敢得罪这个时时刻刻混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的锦衣卫指挥使,却也不愿就这么无功而返,也跟着戳在诏狱门口,磨破了嘴皮子,试图说服陈科。多次无果之后,为首的那个人终于耐心用尽,指派了一个手下回去请刑部的大老爷过来。
陈科冷哼一声,丝毫不以为意。
少时,一顶轿子摇摇晃晃地过来,旁边还跟着方才打发出去传讯的人,想必是刑部的大人到了。捕快们顿时松了口气,为首的一溜小跑过去,亲自为轿中人打起轿帘,然而从轿子里露出来的,却是蔺既明的脸。
陈科不由一愣。
蔺既明下了轿,走过来看了一眼陈科,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陈大人这是何意?”
陈科回过神来,道:“蔺大人正好问我等做个见证,这帮人拿了刑部的拘捕令,说陛下已经判决茅绍均死刑,着他们来提走茅绍均,但我看到的只是一封奏折,并无诏令,故而不敢轻易放人,免得在圣上面前不好交代。”
蔺既明点了一下头,道:“陈大人恪勤职守,不愧为肱骨之臣,不过这消息是属实的,的确是宫里传出来的意思,本官可以做这个担保。”
陈科怔了一下,重复道:“宫里的意思?”
蔺既明真实的政治立场他只知道的,那么这句意味不明的“宫里”,所指的难道是太子和九公主?
他们果真袖手旁观,甚至推泼助澜,任由曹德彰杀了茅绍均?
但他并没有怔愣太久,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杀气腾腾的锦衣卫已经收敛了气势,让到一旁。
陈科对蔺既明赔笑道:“劳烦蔺大人,你也知道,咱们在圣上跟前当差,一分都错不得。”
蔺既明点了点头,对陈科拱手道:“本官最是钦佩陈大人忠于职守的态度。”
他说着,抬手挡了刑部捕快们一下,率先提步向里走去:“本官与茅绍均曾在广西共事,也算有点交情,还请诸位容我们说个道别话,两句就好,不耽误各位办差。”
那些人自然是没有不同意的,纷纷后退,请蔺既明进去。陈科犹豫了一下,将狱中的狱卒们全部撤了出来,自己也等在狱门前,并没有跟进去。
蔺既明自己走到关押茅绍均的那间牢房前,牢门上挂着拳头粗的铁链,他试着抬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虽然九公主曾经特意安排,但陈科顾忌着锦衣卫里或许有曹德彰的眼线,故而并没有如何优待茅绍均,只遣了心腹为他按时换药罢了,昔日威风凛凛的总兵如今蓬头垢面地趴在地上,身边还摆了几个破旧的陶碗,蔺既明仔细看了看,虽然碗是破的,但里面放着的的确是好菜。
他在牢门外蹲下来,低低唤了一声:“茅总兵。”
茅绍均动了动,扭过头来,对他绽出笑意,客客气气道:“蔺大人。”
蔺既明点了一下头:“茅总兵,我给你带来了很不好的消息。”
茅绍均了然道:“我要死了,是吗?”
蔺既明道:“明日午时问斩,提你上刑场的人就在外面。”
茅绍均没有一点惊讶,只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样急切地要斩了我,恐怕这并不是陛下下的旨意。”
蔺既明道:“曹德彰拟定了广西叛乱诸人的判决决议,上奏给陛下过目,陛下准了他的折子。”
茅绍均道:“我的名字在那封奏折里吗?”
蔺既明道:“是。”
茅绍均点头道:“陛下曾经亲自下旨赦免我降敌的罪过,内阁用这个小把戏将我送上刑场,倘若来日在恰当的时机被揭起来,必是一桩灾祸。”
蔺既明道:“是,这就是太子的打算,只是要牺牲你……很对不住。”
茅绍均爽朗地笑了起来:“若无太子与文誉公主在陛下面前为我美言,恐怕我早在广西时便已经以投敌叛将的罪名被杀无赦了,怎么会有如今踏进长安的机会。”
蔺既明深深吸了口气,犹豫了一下,道:“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茅绍均没有让他说出来,反而道:“还请蔺大人尽力保全我的妻女老母。”
蔺既明顿了一下:“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