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雅向父亲浅浅一笑,轻道:“这本是女儿吃饭的本事,若是不像点样子,那怎么成?”
沈文仲笑道:“但无论如何,若天下所有断案者,皆有雅儿你这般能耐,那天下将有多少冤屈的亡灵沉冤得雪,得以瞑目,那天下将几无冤案!”
沈素雅轻叹道:“父亲,其实雅儿觉得,像雅儿这般的人,越是无事可做,天下才越太平。雅儿,还有三妹四妹,我们这样的人,说得伟大些,是为死者说话,是为冤死者伸冤。可是,若是反过来说,那便是因为有了冤死者的存在,才有我们这样的人存在。若是我们当真无事可做了,那不是就意味着,没有冤死者了么?”
沈文仲闻言,不由怔了怔,忽然面色一肃,向着沈素雅深深一躬到底。
沈素雅一怔,忙上前扶住沈文仲,轻道:“父亲,你这是做什么啊?女儿受不起!”
沈文仲轻叹道:“为父方才只想到为冤死者伸冤,可没想到,如何能少有冤死者。雅儿,为父受教了。”
沈素雅刚要说什么,一旁的柳墨璃喃喃道:“要少有冤死者,那该如何做呢?”
沈素云轻道:“无非是两条路。第一,限制凶器,武器,令常人难以接触到以夺人性命为目的的杀人兵器,比如刀剑,是使之不能。第二,严肃律法,令人不敢越雷池一步,是使之不敢。”
沈素雅接道:“还有第三条,加强教化,使人明是非,知利害,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是使之不愿。”
说着。她微微一笑,轻道:“其实,这三条,有如三足鼎立。缺一足,则崩塌。若是人轻易便握刀柄,即使其不愿伤人,或许无意之间便刀口见血;若是伤人者无所惩,便会肆无忌惮;若是人眼中视人命为草芥,必不惜人命。只有三管齐下,或许也会减少这种事。但。人有七情六欲,人有热血上头,即使无此意愿。或许无意之间也会酿成恶果。想要完全杜绝,实在是难如登天。”
沈文仲轻叹道:“但这一切,还需要为官者皆守本心为基石啊。”
沈素雅轻笑道:“父亲,其实雅儿所说的这三足鼎立,三足所立之鼎。可以是任何事情。即使之于吏治,也是如此。首先,为官者不可所有权柄皆于一身,与才德无关,唯制衡耳。其次,为官若有贪墨渎职之类。须从重处罚,唯监察耳。至于德行,则是第三足。”
沈文仲沉思许久。才叹道:“雅儿真是好见识,此策若行,吏治必可焕然一新。”
沈素雅轻道:“其实,朝堂中妙策比比皆是,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其实。无论什么政策,最重要的是执行力。再好的政策,若只是一纸空文,还不如没有。此外,许多政策,看起来很美,但当真实行下去,却处处碰壁,皆因不合时宜。说来,雅儿倒想起三弟四弟他们的实验室了。有许多事物,他们于纸上绘出,精巧奇妙。然,实物到底如何,是否有用,就连他们自己,也不敢十分肯定。何况,还有许多不明之处。于是,他们就有了一个实验室。一件事物,是否有用,是否好用,是否实用,只在实验室中做得一二,即便是全无丝毫用处,也不过是毁之一二。可若是想当然,便大量制作,空耗人力物力之下,一旦无功,损耗就太大了。”
沈文仲闻言,低头不语,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踱着步子。
沈素盈面色有些忧虑地悄悄凑到沈素雅耳边,轻声道:“大姐姐你和大伯父说这么多,合适么?”
沈素雅看了她一眼,望着背着手踱着步子的父亲,轻叹一声,犹如梦呓一般喃喃道:
“有宋一代,富而不强。虽光辉灿烂,但就犹如宋瓷一般,光鲜亮丽,但轻轻一碰,便成一地碎渣。”
“而北宋名臣范仲淹,上表十策,变法图强。然而,他行事失于急躁,此其一。万般妙策毁于小吏,此其二。过于理想化,不顾实际,此其三。他的政策,还影响到了日后的王安石变法。”
“但,这种自上而下的变法,实在太伤害宋代社会根基了,特别是王安石时候还有一个司马相公。”
“其实,王安石和司马光,都是惊采绝艳的人物。无论哪一个,都堪称名臣。但一个太过激进,一个太过保守。王安石变法,比范仲淹更激进,更理想化。而司马光,却处处阻挠,不愿动一丝一毫。两者相争,将党争推上了一个顶峰。于是朝令夕改,令整个宋朝社会无所适从。”
“如果说北宋的灭亡,靖康之耻是导火索,徽钦二帝是罪魁祸首的话,那,王安石与司马光的党争,则是其根源。他们合力,伤了北宋的元气。”
“而两人党争的起因,便是王安石变法。而王安石变法的理论依据,甚至部分先行,都是范仲淹。”
沈素盈一怔,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沈素雅轻叹道:“其实,无论付雅,还是沈素雅,才智品德,又怎么比得过父亲?他可是范仲淹,范仲淹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啊!可是,我可以站在历史这个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而他不能。希望,我的这些话,能给父亲一点帮助吧!”
沈素盈怔然半晌,才轻道:“大姐姐,你……你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