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会的。”
竺清月将杯子递过去。
“来,快喝药吧,妈妈,别让病情加重。”
“如果……如果他在……”女人没有接过水杯,反而像是梦呓般喃喃自语起来,说话的声音变得愈加微弱,“如果康文在的话……我们母女俩就不需要指望别人了……”
“你是在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吗?”
竺清月的脸上带着轻轻的笑。
“我打电话问过了,没人接。我想,他今年恐怕还是不会回来……”
“啪!”
女孩手心里的杯子被猛地打飞,撞到了背后的衣柜,又滑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玻璃碎片“当啷”溅落一地。
竺清月“呀”地小小惊呼了一声。
她蹙起眉毛,意识到某根手指正传来一阵锋利的痛楚。
竺清月抬起头来再看的时候,女人已经把手缩回去,黑暗中那张大床像是巢穴,什么都看不清。
女孩没有说话,默默起身后离开了卧室。
……
她走到水池边,借着光亮仔细检查了一下手掌,发现自己的一根手指不小心被飞溅的玻璃碎片划开了一道口子,正在淌血。
“还好,只是手指。”
竺清月心想。
她打开水龙头,将手放到水中冲洗,看着水流一点点变成淡红色,冲入下水道里。
她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想象那会是一条从自己身体流淌出来,奔腾不息的血河。
河水流啊流啊,流出城市,流向大海,永远流不停,流到谁都看不见、谁都找不到的天涯海角。
可想象终归只是想象而已。
竺清月盯着联通洗手池与下水道的排水口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她的手在水流降温中变得冷如冰块,才猛地回过神来。
女孩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消毒药水和创口贴,动作麻利地为自己包好伤口,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休息一会儿后,又拿起了畚斗和扫把,朝着楼梯走去。
等她再一次走入那间卧室里的时候,黑暗中的大床只能隐约看见一个隆起的轮廓,没有动静,就连粗重的呼吸都渐渐平缓下来,躺在床上的人像是已经睡着了。
竺清月借着一点微弱的光芒,将地上的玻璃碎片打扫干净,再走出房间,中间没有发出半点响动。
她将门轻轻关上,转身离开。
之后,竺清月依照每日规定的时间表,在厨房里一个人做菜和吃饭,为妈妈准备一份送到卧室里去;然后回房间写作业,过了一小时再从卧室里拿出碗筷,洗好放回原处。
接下来是洗澡、洗衣服,乃至睡前的洗漱整理,中间需要准备两次定期需要吞服的药物送上楼。
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她当然为自己留下了休息和娱乐的空当,不过每一项活动的时间都是固定好的,从来没有改变过。
就这样日复一日,竺清月住在一栋“会呼吸的房子”里,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
清江苑作为高档住宅区,每一套房的内部面积都相当广阔。像竺清月家里,林林总总有二十来个房间,完全能再塞下两三个家庭。
但女孩会使用的房间永远都只有那几个。日以继夜的生活里,这套房子的绝大部分地方,都是在没有开灯的黑暗中度过的。
竺清月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她倒不是为了节省电费,而是觉得如果房间里太亮了,就会显得环境太过空荡,会让人觉得寂寞。
竺清月在这里生活了近十年,对于每一个角落放置的物品都了如指掌,而且她每次使用完某样东西都会规规矩矩地放回原位。
这里不会有人来拜访,妈妈一般都待在卧室里休息,楼都不怎么下,所以夜晚的黑暗不会对她的生活造成不便,只需要定期清理和打扫即可。
……
整整齐齐堆叠着参考书和试卷的书桌上,一只粉色小猪闹钟上的指针指向十二点。
坐在桌前的竺清月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呼出一口气,觉得浑身都放松下来。
从学习完毕到入睡前,待在自己的卧室里休息的这段短暂的时光,是竺清月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候。
“该上床休息啦。”
她自言自语了一句,起身离开房间,走向旁边的盥洗室。
走廊对面的尽头是一扇窗户,玻璃映照着站在城市高楼望出去后能看到的无边无际的夜色。走廊同样没有开灯,只有女孩的脚步声回荡。
竺清月走入盥洗室,打开水龙头和内部的灯。
镜子前的女生穿着一件戴着兜帽的毛茸茸睡衣,脚上是白色的兔子头拖鞋,配上一张精致完美的脸蛋,简直可爱到不得了。
她低下头,开始往牙刷上挤牙膏。
水“哗啦啦”地流着。
不知为何,当她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总有种心神不定的感觉。
是因为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的缘故吧?她想。
不知从何处,传来细碎的声响,一阵又一阵,像是路过树荫底下时,听见头顶的叶片在风中相互碰撞的回响。
……是妈妈吗?
卧室里的女人晚上会发出沉重的呼吸声、说梦话骂人,甚至哀怨地哭泣。她由此被惊醒的经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可这次好像不太一样。
竺清月将龙头关上,放回牙刷和杯子,重新回到走廊上。
她的目光落在走廊尽头的窗户上。
在那一刹那,女孩惊鸿一瞥,仿佛看见了一道如同壁虎般四肢攀附在外墙上,从窗户玻璃上爬行而过的瘦长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