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忽而一动,杜长卿眼珠子转了几下,沉思片刻后忽而高声唤前堂的阿城:“阿城,空帖用完了,给我拿张空帖来!”
不多时,毡帘被人掀开,有人走了进来。
杜长卿低头认真磨墨,来人走到杜长卿身边,将一封空帖放到他手下,杜长卿扯过来,“刷刷刷”龙飞凤舞几个字。
“小裴大人?”
银筝愕然开口:“东家怎么给小裴大人下帖子?”
杜长卿抬头,适才看见来的是银筝,轻哼一声:“咱们医馆五十年庆宴,陆大夫人缘又好,不多请几个人显得多寒酸。”
“我想了想,那位纪医官相貌清俊、身世不凡,殿前司的裴殿帅同样风姿俊美,位高权重,一个也是请,两个也是请,都请来得了。”
“本少爷,打算给殿帅府也送一张。”
他这思路委实令人费解,银筝想了半天,目光一动:“我知道了!”
“杜掌柜,”她看向杜长卿,“你是不是也觉得,比起纪医官来,裴殿帅和姑娘更为相配。你更看好小裴大人?”
“不是。”
杜长卿提笔写完,面无表情把帖子一合,交到银筝手里。
“不看好。”
他微笑:“但我缺德。”
……
已是黄昏,晴霞遍散绮红。
暑日傍晚渐渐有了变化,潮热减少几分,再过大半月,快要立秋了。
裴府里,裴云暎合上面前卷册,眉心渐渐显出一丝疲惫。
歧水乱兵起事,兵事急报传至天子案前,梁明帝却有心要让振威将军带人马前往苏南平叛。
陈威。
他看着兵册上名字,眸色闪过一丝嘲讽。
此人原先只是个节度使,后来在某次兵事中大败敌军,军功卓然,梁明帝破格提拔。
这本没什么,偏偏在这不久,兵事中有人举告,陈威曾杀平民以冒军功,手段残忍。
梁明帝派人彻查此事,举告之人却离奇身死,而后并无人能证明对方杀平民之人,此事不了了之。然而,当初剿乱之时,确有大批平民身死,陈威将此事推说于乱军犯下罪行,至于真相……
无人得知。
兵马司向梁明帝提议由振威将军带兵时,梁明帝很快同意了。
振威将军陈威,是三皇子表哥、陈贵妃兄长的儿子。
梁明帝身体越发病重,无论是太子还是三皇子,这时候把兵拨给陈家人……
多年风平浪静,终于一朝打破。
“砰——”的一声。
段小宴从门外走进来,大汗淋漓,身后跟着的萧逐风解下护腕,二人在屋里坐下,各自倒茶喝。
裴云暎不悦:“我这里是演武场?”
今日不该轮值。
殿帅府无事,他回府看看宝珠,这二人却不请自来,非要在他府上院子里练刀。
“演武场人太多,”段小宴仰头喝茶,“你这里清净,那么大片园子也没个花,空着浪费。”
裴云暎与裴云姝的宅邸一墙之隔,裴云姝喜欢种花,花圃群芳烂漫,裴云暎园子里却空空荡荡,平平整整正适合练剑——也不怕剑气伤到花花。
“练完了,”他牵牵嘴角,“可以走了吗?”
段小宴把茶盏搁在桌上,铿锵有力地开口,“我要蹭饭。”
裴云暎:“……”
少年说得理直气壮:“听说你把食鼎轩的厨子请回来了,日日给云姝姐做好吃的。”
“你等下也要去云姝姐屋里用饭吧,来都来了,带上我们呗。”
裴云暎瞥他一眼,“你又提前把俸银花光了?”
段小宴不好意思地一笑。
“前些日子路过文巧阁,掌柜的说新得了一只玉枕,枕上去冰凉,说连枕数年,青春常驻,强身健体。我听说只剩最后一只,顺带就买了……咱们俸银也不多嘛。”
裴云暎盯着他足足半晌,哂道:“你老了之后,一定会被骗很多银子。”
“我……”
正欲说话,外头又有人进来。
来人是青枫,从怀中掏出一封花里胡哨的帖子,低声道:“主子,仁心医馆差人送来庆帖。”
萧逐风一愣,段小宴已经蹦了起来:“仁心医馆?”
他窜到裴云暎身边,伸头去看庆帖内容,“……小店开张五十年庆贺并移扩店面……嗯,仁心医馆这是经营得有声有色啊。”
少年凑近央求,“哥,你到时候带上我呗,我也想去瞧瞧。”
自打陆曈离开医官院回到西街后,裴云暎早该去西街一趟,奈何歧水兵事来得突然,梁明帝日日召见至深夜,一来二去就耽误了。
如今帖子来得正好。
青枫迟疑一下:“主子,还有一事……”
“讲。”
“仁心医馆的人送来庆帖时,特意嘱咐过,请您务必前去,这次庆宴邀人不少……”
“翰林医官院的医官纪珣也会前去。”
此话一出,屋中陡然安静。
裴云暎缓缓抬眸:“纪珣?”
头顶视线忽然变得有些迫人,青枫硬着头皮开口:“医馆的人说,陆医官先给纪医官下了帖子。”
“先?”
裴云暎面无表情:“纪珣为何也在?”
“还能为什么,人家毕竟是陆医官未婚夫嘛。”一边段小宴顺口接到,又先合掌激动起来:“果然,我说得没错,纪大公子与陆医官果然渊源不浅。从前可没见陆医官对别的人这样主动。”
他想着想着,有些感叹:“说起来,这二人看起来,还挺般配。”
裴云暎漠然:“哪里般配?”
“同样清淡冷漠、醉心医术,陆医官爱穿白,纪大公子也爱穿白,这还不够般配吗?”
裴云暎一言不发。
萧逐风肩头耸动。
他讥笑:“先给纪珣下帖子,看来,未婚夫之名确实花落别家了。”
裴云暎强调:“她和纪珣看起来根本不熟。”
“那更糟糕,”萧逐风淡道:“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你这后来者,似乎并未占到先机。”
段小宴瞪圆眼睛,仿佛发现了秘密般骤然开口:“什么?原来哥你对陆医官……”
裴云暎冷冷看他一眼:“你闭嘴。”
段小宴噤声。
少年面上仍带点不可置信的惊疑,嘴上却顺口安慰:“没关系没关系,纪大公子哪里比的上哥你,你生的俊身手又好,和陆医官看起来也挺般配的,陆医官爱穿白,你穿黑,你俩走在一起……”
他目光瞥过裴云暎,今日这人穿了件圆领对窠鹰纹黑锦袍,英气凌厉,遂绞尽脑汁地开口:“……像对黑白无常似的。”
裴云暎:“……”
段小宴讪讪:“这是夸奖、赞美你的意思。”
萧逐风嗤笑一声。
正说着,芳姿在外面敲了敲门,轻声道:“世子,晚饭备好了,小姐叫您现在就可以过去。”又瞧见屋中另两人:“段公子和萧副使也在?”
萧逐风站起身,“不用,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段小宴茫然:“哎?这马上都快吃饭了……”
裴云暎看向萧逐风,眼神似笑非笑:“不占占先机?”
萧逐风没理会他,整整佩刀,冲芳姿微微点头,侧身离开了。
待他走后,段小宴仍一脸费解:“他有什么事啊?不是说好来蹭饭的?怎么都快蹭上了人走了?”
“不用管他。”
青年拿起庆帖,视线落在庆帖的名字上。
字迹并非陆曈字迹,却如出一辙的潦草,一看就是下帖之人并未用心,宛如匆匆偶然想到写下。
他沉默太久,段小宴瞧出他脸色不虞,小心翼翼询问:“哥,仁心医馆的庆宴,咱们还去吗?”
裴云暎放下帖子。
“去。”
他抬眼,无所谓地笑笑,语气有些冷淡。
“当然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