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他的胸口,听着稳稳的心跳声,混乱的思绪,也化作一湖平静的秋水。我的记忆在一点点的恢复,尤其今儿见了爱莲后,几乎想起了大半的事。可偏偏,十四却说,想不起来也好。我知道他指的是哪些事——爱莲冒名顶替我,爱莲在宫街上刺我一刀,昏迷三年不醒,后又在怀孕之时被爱莲推入水中,差点小产...所有的种种,皆因他当年爱的人不是我,而是爱莲。初恋是他胃里的一根刺,有时只是喝汤,也能叫他痛彻心扉。虽然那根刺已连血带肉的拔出,伤口也早已愈合,但伤口就是伤口,愈合了也是伤口。
翌日,十四天未亮便进了宫,我穿戴一番,亦往永和宫给德妃请安。康熙已甚少掀绿头牌,后宫便逐渐冷清,连永和宫这般权势之地,也免不得颓废凄凉。德妃吸水烟的时候越来越多,满殿烟雾缭绕,透着呛人的味道。我连咳了数声,德妃便吩咐掌事宫女,道:“去,把窗户都打开透透气。”宫女福身答应着,领着两个丫头开窗开门。
一时屋中敞亮,映得德妃脸上苍白如纸,她净了手,喝茶润了润喉口,方道:“你身子不好,不必总往宫里请安。你要好好保重身子,免得十四为你操心。”我微笑道:“谢额娘关心,我已经大好了。”德妃听我如此说,眉梢一挑,道:“都好了?你都想起来了?”我嗯了一声,道:“已经想起了大半的事。”德妃听了,喜道:“甚好,十四也该安心了。”又免不得板脸训斥,道:“你去甘肃之事,实在鲁莽,往后切不可如此,知道了吗?”
我低眉垂脸,答道:“是。”
德妃又道:“皇上进来圣体抱恙,只是瞒着没让外头的人知道。朝事不稳,他们兄弟间的那些事,你心里要有底,别莽莽撞撞的,给十四添麻烦。”她深处皇宫内苑,统摄后宫已久,势力盘根错节,朝廷发生什么事,她嘴里不说,心里却通透明亮,什么都知道。她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道:“其他我都不怕,就怕老四与十四不合。”
她担心的,正是我所担心的。
但事到如今,唯有顺从天意。其实康熙的这些儿子,真是没一个差的。论学识、论手段、论开明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四爷处事未必比八爷高明,而八爷也未必比废太子差,他们个个都有谋有略,依着康熙打下的根基,任谁登基都会造就一番繁华盛世。
但命运选择了四爷,康熙选择了四爷,也是不可逆转之事。
我莞尔,道:“额娘且放心,我会尽量从中帷幄,将来无论谁继承大统,我都会让四爷与十四和平共处。”稍停,又道:“额娘是有大富大贵之相,四爷与十四定会得额娘庇护,平安终老。”德妃前头听人说过我会占卜看相之事,虽然我一直反驳,但坊间流传是挡不住的,她不由来了兴致,问:“真的吗?你算过?”我略有迟疑,懒得过多解释,道:“是真的,额娘是后宫里头最有福气的。”从宫女到皇太后,世间能有几个,自然是有福气的!
德妃侧了侧身,往我面前一倾,悄然道:“你帮我再卜一卦...”
我哭笑不得,道:“额娘,我真的不会...”德妃甩了我一眼,道:“在我跟前,不许装腔作势!怎么?连额娘都忌讳了!”我真是......我只得道:“额娘想卜什么卦?”
德妃抿了抿唇,咬牙道:“红芙。”
红芙?
我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随口道:“不成大器,绝不能同额娘比。”我一直庆幸,十四不是当皇帝的命。像德妃这般,年轻时争宠,年老时争权。到了垂暮之年,还在提防康熙身边的各种宫女侍婢,也真是够累的,要是我,一日都会受不了。
德妃脸上稍有霁色,嘴里却道:“我不是问她成不成大器,而是想问,她是否会晋位封妃,将来会如何。”我想了想,道:“她会不会晋位封妃我不知道,但将来...额娘想怎么处置她都成,她的一切皆在额娘掌控之下。”都皇太后了,连雍正都得让着敬着,更何况一个红芙?德妃这才笑容满面,道:“这才是正理,这世道哪能让小狐媚蛾子占了去。”又朝林嬷嬷道:“早上御膳房送来的两罐子酥酪,我吃着味道甚好,拿来给十四媳妇尝尝。”
十四知道我在永和宫请安,照例提前完了事接我出宫,他不怕德妃打骂自己,却担心德妃为难我。今儿他进暖阁时,撞见德妃对我献殷勤,倒比我还开心些,道:“吃什么呢?我饿极了,分我吃两口。”我顺势便要将酥酪递与他,德妃却拍开他的手,道:“你要吃厨房里还有,叫人给你端来。蔷薇大病初愈,你怎么还跟她抢吃的?”
十几年里,这还是德妃头一回偏袒我,真是受宠若惊。十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德妃,两个都是他最爱的女人,见我们亲厚,他比得了什么都要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