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虎二当家的让他去拣些柴禾,他不去,大虎二当家的就把他捆起来了。”
小三子“哼”了一声,走了过去。来到傻鹅跟前,傻鹅依然是敌视的目光。鲶鱼头坐在他跟前,眼巴巴地看着小三子。鲶鱼头的眼神让小三子的心软了下来。
“把他松开吧”小三子面无表情。
鲶鱼头好像被电击了似的,蹦了起来,用一只胳膊加上嘴连咬带拽,干净利落地解开了傻鹅。傻鹅站了起来,摸着自己的膀子,扭动身子,可他的眼睛躲开小三子,突然射出寒光,猛然间抽出弹弓子就射了出去。
太快了,没人能做出任何反应。他的弹弓子射出去的是比鸽子蛋还大的石头子儿,它像子弹一样射向宋大虎。
宋大虎传来“嗷”的一声嚎叫,双手抱着头蹲了下去。
小三子虎目喷张,举起了他的拐。
鲶鱼头一把扑到了傻鹅,一只胳膊搂着傻鹅,挥舞着另一只半截胳膊,“啊”,“啊”地哭了起来。
小三子住着一只拐,举着一只拐,眼睛里喷着火,对鲶鱼头说:“你起来”。
鲶鱼头泪眼看着小三子,摇着头,依然大哭,却没有动。
“俺再说一遍,你起来!”
鲶鱼头的哭声更烈,却依然没动。大铡刀突然串了过来,一把抓住鲶鱼头的脖领子,把他狠狠地甩了出去。
小三子的拐轮了下去。他没打傻鹅的脑袋,而是砸到了傻鹅肩膀上。
傻鹅“嗯”的一声发出一声闷哼,在地上滚了一圈。
小三子又举起拐。
金鱼眼突然抱住了小三子,也是满眼泪水,“大当家的,大虎二当家的没事儿,他没事儿,你看看,你看看”。
小三子回头看见大虎站了起来,半边脸上全是血,“这狗日的弹弓子这么准呢,俺看看他那弹弓子啥样的”,说着,晃着膀子走了过来。
小三子愣在那里。
大虎走到傻鹅跟前蹲了下来。傻鹅的弹弓子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左手还握着弹弓子手柄。弹弓子是木头手柄,黑色的,拇指宽的厚皮筋,一寸宽三寸长的皮堵。大虎把弹弓子掰了过来,“子儿呢?”
鲶鱼头急忙从傻鹅的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石子儿。大虎掐住石子儿,拉起弹弓子对着傻鹅的脑袋。傻鹅与大虎四目相对,傻鹅的眼睛里是视死如归的绝然。
大虎却乐了。“这狗日的也是条汉子”,可他突然松开了弹弓子,弹弓子的皮堵都抽到傻鹅的脸上,不过,石子儿却打偏了。石子儿“噗”的一声在傻鹅脑袋边上弹起来,崩起一股烟尘。
大虎站了起来。扔下弹弓子,对小三子说道:“看在你那俩兄弟面上,留他一条命吧”。
小三子一抬头,看见四爷、王铁、哑巴、赵亮都围在那里,没人说话。半晌,小三子也没说话,转身架拐走了。
身后,金鱼眼“扑通”跪了下去,头磕在地上,带着哭腔喊道:“谢大当家的”。
小三子的心一颤,想起小时候,金鱼眼把他扛在肩上去赶集,一声声“小崽子”,“小崽子”,叫他,生怕他跑丢了,至今想起还那么温暖。可是当着这么多的兄弟,小三子知道自己不能回头。
沉着脸,小三子走进曾经是刘黑子的屋子。刘黑子的屋子是在左后侧那趟房子靠近院子的那两间房。推开房门,是门廊一样的小间,对面是刘黑子睡觉的屋子,向左进入一间大屋,大屋里靠着北窗是一铺炕,炕上还摆着那件“炕琴”——像柜子一样的老家具。有几处破损的地方虽然经过修理,可痕迹依然明显。地上,靠着墙立着一张大圆桌,那个桌腿也是新修的,还有几张椅子,和一个长条凳子。屋子内外都是干干净净的,特别是炕上摆放着的那张刘黑子用过的小桌子,让小三子猜到一定是金鱼眼和鲶鱼头收拾的这间屋子。
小三子把拐靠在炕沿上,坐到炕上,炕还有点热。四爷、王铁他们也跟了进来。外边传来二麻子他们往刘黑子睡觉的屋子里搬东西的声音。没人提起要去帮忙,因为谁都知道,这些东西里有金子,大家都在避讳。气氛有些尴尬。这时,大虎哼着小曲,晃着膀子走了进来,“哎,当家的,大傻鹅那屋咋安排?”他脸上的血还没洗干净,头发被血粘的一绺一绺的。
小三子没说话。大虎的眼睛扫了一圈,大喇喇地挨着小三子坐到炕沿上。“当家的,今晚不给他傻鹅安排明白,还是事儿”。
小三子横了他一眼,“俺青子呢?”
“噢,这儿了,”大虎把小三子的刀拿了出来。小三子接过刀就发现刀把上多了一条伤痕,小三子的眼睛立了起来,“你妈了个逼,这咋整的?”
“俺不知道,俺拿来就这样啊,”大虎一脸的无辜。
给小三子气得又要发作,王铁扫过来阻止的目光,让小三子强压下一口气。大虎却好像没事儿人似的又来了一句,“当家的,你猜傻鹅为啥跟俺较劲?”
“有屁你就放!”小三子没好气儿。
“他呀,把他自己摆在和俺同一级别上了,这是病根儿。”说完,大虎的两个嘴角向下撇着,足智多谋的样子。小三子恨不得给他一拳,可他还是忍住了,也没说话。外边有人喊:“下雨了,快点儿,快点儿。”
小三子一愣,抬起头,看向哑巴,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带到哑巴身上。大伙儿不得不佩服哑巴对天气的准确预测。可哑巴却“哼”了一声,很不屑的样子,伸出手打出一顿手势。
小三子对着大虎:“去把大喇叭叫来”
大虎却转过头向外喊:“把大喇叭叫来”
“嗯哪”,传来遵命的声音。小三子又压下一口气。
等大喇叭的个功夫,四爷嗑了一下烟袋,道:“傻鹅,能处下那俩兄弟,看得出来也是有情有义的汉子。”
等到大喇叭来了,哑巴一比划:“俺要和傻鹅做兄弟”。
王铁笑了,“大当家的,由、由、由不得你喽”。
其实小三子的心里是很欣慰的,他知道,几个二当家的并不是看他傻鹅面子,他们看到了小三子面对鲶鱼头时的犹豫,知道小三子心底里是很念旧情的。
小三子扭头对着大虎,“你去,请傻鹅晚上过来吃饭。”
“俺去?”大虎的嘴咧得跟瓢似的,“你不怕俺俩再掐起来?”
没等小三子说话,哑巴又“呀、呀”叫着比划起来。大喇叭:“大当家的得自己去。”
小三子没说话。四爷:“让二麻子准备一坛子酒,俺和你去。”
等到晚上吃饭,又来了节目:在小三子的这间屋子里,不像在老房子的长条桌子,这是一张圆桌。吃饭时,小三子坐在炕里,四爷和哑巴分别坐在小三子左右两边的炕沿上,地上五张椅子,王铁坐在哑巴下边,赵亮在四爷下边,大喇叭在赵亮下边对着哑巴,傻鹅坐在王铁下边,而大虎只能坐在最下边对着小三子。这不,大虎不干了:“咱不带这么玩儿的吧?”大虎的脸跟苦瓜似的。
哑巴伸着脑袋,眯着眼睛乐得跟什么似的;四爷是想笑不好意思笑;王铁是扭过脸直抽搭肩膀;赵亮是伸手捂着嘴、眼睛瞪的多大、脸憋得通红;大喇叭低着头几乎碰到桌子上、直抽搐;小三子也没憋住,笑得直仰脑袋,还来了一句:“俺说过,以后再来人你都的坐最下边”。唯独没笑的是傻鹅,他一脸无辜的伸手向大虎比划:要不咱俩换地方?把个大虎气得,嘡啷一句:“滚你妈逼!”
轰!像火山爆发一样,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不知所措的傻鹅,好像突然来了主意:他伸出手,做出掰腕子的动作,示意大虎谁赢了谁坐他的位置。傻鹅被小三子打伤的是右侧肩膀,他伸出的是左手。大虎斜着眼睛看着傻鹅,咬牙道:“小样,俺今儿个就拿你练练!”
大喇叭站起来让出位置,王铁过来裁判,“来、来、来、咱~不、不带玩儿赖的。”两人刚一搭上腕子,整张桌子都能感觉到力量的涌动。大虎满脑袋青筋暴起,眼睛越来越大,下巴伸出来越来越长;而傻鹅的脸变成紫色,脑袋越歪越偏。两个人像两头公牛绞在一起。足有两袋烟的功夫。一群兄弟每人端着两盘菜围着看热闹。慢慢地,傻鹅输了下来。最后,傻鹅一低头,手腕被扣在桌子上。而大虎站了起来,晃了两下肩膀,很爽的样子。
傻鹅也站起来,伸手示意,让大虎坐到他的位置。
“得你奶逼,坐那儿得了。”大虎仰了一下脑袋,扯过自己的椅子,坐在留给他的位置。
其实,细心的人会想到,傻鹅打弹弓用左手握手柄,说明他是右撇子,而他用左手和大虎掰腕子,已经是在让着他了。
等到菜都端上来,酒都满上了,小三子举杯,想要说欢迎傻鹅之类的话,却被傻鹅摆手制止。傻鹅站起来端起酒,对着大虎的脑袋比划了一下,虽然没说话,但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他是对大虎表示歉意。
大虎乐了,“喝一个,不行,喝三个”,说着,他也站起来豪爽地与傻鹅碰杯,连干三碗。大虎知道,今晚他喝多少,小三子都不会找他麻烦。
这一顿饭吃了足有一个时辰,傻鹅和大虎搂脖抱腰地还在那儿碰杯呢。小三子惦记下边兄弟,不知道都安顿好了没有,所以,催了两次才算结束。
等小三子率先出了屋子,吓了一跳:在他的窗下挤在一起坐着一群兄弟,他们都在那儿偷听呢。他看到金鱼眼和鲶鱼头也都挤在那儿。大伙儿看到小三子都露出尴尬的笑容。
小三子的心一酸,架拐走到他们跟前,把拐递给一个兄弟,扶着金鱼眼的肩膀,坐了下去。金鱼眼偷着抹去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