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回 一方水土 一方情
2017-04-20 作者: 朽木听风
三十三回 一方水土 一方情
在冬天备料干活儿那会儿,几个二当家的,哑巴、王铁、大虎都是能躲就躲,都不愿意出去遭那份罪。可自打开春儿见到金子,他们变得比小三子还勤快了,每天一早都出现在青上。除了他们,小三子的人,能干活儿的几乎都得在青上干活儿。除了,大仙儿、遵命、溜老荷。大仙儿不干活儿有两层原因:一,他姓黄;二,他也真干不了活儿,他的体重可能都不及那一锹砂子。遵命呢,写写算算的,没事儿就看书,小三子不允许他干活儿。溜老荷呢,不能说他没干活儿,因为他夜里打更。另外还有两个人,二麻子和鲶鱼头。二麻子是因为怕了遵命,就想躲开他,跟小三子说了两回,小三子才答应让他到姚家沟来。不过小三子早已告诉眼镜,“别啥都听他的。”眼镜回答,:“嗯哪。”也就是说,财政大权都在遵命和眼镜手里,遵命在天眼子,眼镜在姚家沟,二麻子只管厨房及后勤事务。鲶鱼头本来应该跟着傻鹅守在天眼子,可是小三子想吃鱼,于是,他的任务:天天钓鱼。另外一个偷奸耍滑不干活儿的就是地缸子,他站起来都没有那一把锹高,好在他会来事儿,不干活儿也没人说啥,小三子也懒得管他。
姚阎王留下四个‘青眼儿’(井口),小三子又开了一个,五个青眼儿出料,放了十盘溜。姚阎王在最疯狂的时候也才放了六盘溜。换句话说,小三子疯狂地扩大了采矿规模。在姚家沟里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干劲儿。
经过几个当家的协商,四爷、王铁、大虎、傻鹅四个人每半个月轮一次,带自己的人回天眼子休息。也就是说,他们每两个月能回天眼子休息半个月。而小川子带着的新人,就没这这机会了。只管干活儿吧,没有休息。不过就干活儿来说,小三子的人真不如姚阎王的人。好在小三子的人个个都不服输,意志力顽强,只是干活儿经验不足。而这些姚阎王的人呢,好像都围着丁二赖的,啥事儿都跟他说。小三子也顺水推舟,有啥事儿就和丁二赖的商量。丁二赖的和小三子的关系呢,用现在的观念还真不太好解释。这么说吧,他既是小三子的咨询顾问,同时还是自己公司的老板。现在的体系都是依靠法律维系,那会儿不是,那会儿是靠‘道义’二字。可能有人不解,小三子枉杀姚阎王,何来‘道义’可谈?可这两个字就是这么奇怪,没人会追究小三子的错,但是丁二赖的要是做错了,其结果不用我说。
可现实好像总在开玩笑,丁二赖的没做错,大虎的人做错事儿了。姚家沟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也是姚阎王手下的一个二当家的相好。瞎卵子,这个人咱们前面说过他,他也和这个**搞上了。于是姚阎王的人和他打了起来,瞎卵子没打过人家,挨揍了。结果一生气,用枪把那人打死了。姚阎王的人的枪都被小三子缴了,小三子的人都带着枪。丁二赖的把那个人的尸体用车拉到小三子的院子里,也不说话,蹲在那里吧嗒吧嗒地抽起烟袋锅。
这回大虎表现也挺好,也没等小三子说话,他把瞎卵子捆来了。大虎把人押到小三子的院子里,也没说啥,自己坐到拉着尸体的马车上,手里拄着歪把子,等小三子处理。瞎卵子低着头、跪在院子里,五花大绑的。
小三子架拐走出屋子,笑了。大虎没把他的兄弟放跑,让小三子很欣慰。他架拐走到瞎卵子跟前,“哑巴没跟俺之前啊,俺有俩兄弟,祸害了哑巴他们村子里的一个小媳妇儿,被哑巴打死了。俺呢,让人把他们的尸体扔到山上喂狼了。今日个俺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痛快的,让大虎用歪把子给你一个痛快;一个是‘喂蚊子’。你要哪样?”
这里咱得啰嗦一会儿。‘喂蚊子’是那会儿胡子的一种刑罚,把人扒光了捆到树上一宿,喂蚊子。可能有人认为‘喂蚊子’多好啊,也死不了人,怕啥呀?不过俺很负责任地告诉您,蚊子真的能杀人。唯一能存活下来的机会在于,您不能动。也就是说,第一批蚊子咬上来之后,只要您不动,它们不会离开,这样其他的蚊子就挤不进来。只有这样人才可能活下来。反之,只要人一动,吃饱的蚊子离开了,没吃着的挤进来,这一宿,人必死无疑。您仔细想想,有多少人能遭得起那个罪。
另外咱还得说说,俺那地界的土地啊,用俺那儿的话说就是:有劲儿!啥东西都长的人高马大、枝粗叶茂的。那会儿林子都是原始森林,几个人都抱不过来的松树、柳树、榆树、水曲柳、桦树随处可见。林子里的蚊子也特别大,光那个嘴上的针就有半寸长,更可怕的是一种叫‘大瞎氓’(氓,meng,一声)的,黑色,大的一个火柴盒都装不下,要是被它叮上,妈呀,那可真要命啊。
看着丁二赖的蹲在那里,小三子注意到,丁二赖的居然用他的手掌心磕烟袋锅。您可要知道,那抽过的烟袋锅是很烫的,比烟头的温度还要高。不过这些把头常年摇钵子,手掌心上有着厚厚的老茧,所以用掌心磕烟袋锅又显得那么自然。虽然他也没说什么,不过小三子能看出来,对于这样的判罚,丁二赖的也服气。
瞎卵子没让小三子失望,他选择了‘喂蚊子’。一个大活人,就那么扒光了衣服,给捆到大树上了。当天晚上小三子都躺下要睡觉了,川子回来,脱着衣服,告诉小三子,“大虎趁天黑,偷偷摸摸地拎着酒壶去给瞎卵子喝酒去了,给瞎卵子喝的在那儿直说胡话呢。”小三子听了在被窝里哈哈大笑。您猜怎么着?瞎卵子真就没死。仅在床上躺了三天,每天用婆婆丁(蒲公英)熬的汁洗洗身子,就洗好了。这还是半拉瓜出的方子。
还有件事儿,英子生下一个八斤半的大胖小子,母子平安。小三子接到信儿,到了三婶儿家,吓了一跳。满屋子里都是鸡蛋,盆儿里,筐里,水桶里,箱子里,盒子里,到处都是鸡蛋。专门做的架子上都摆不下了,放的到哪儿是。小三子傻掉了,“妈呀,这么多鸡蛋啊?”
这里咱啰嗦一会儿,那会儿可不像现在机械化养殖,谁家要是有几只下蛋的老母鸡那是很神气的。下了鸡蛋,从鸡窝里拣出来,还得藏到米箱子里,不能让家里的孩子看见——怕孩子们偷吃啊。攒够了一些,拿去赶集能换回来好多东西呢。那会儿过日子人家的媳妇和婆婆都掌握着家里有多少鸡蛋——那是一个不带差的,差了可不得了,呵呵呵。您说,那会儿谁家媳妇生了孩子,送去十来个鸡蛋,那是多大人情啊?
推开英子的屋子,漆黑的,大白天挡着窗帘,还有扑鼻的奶腥味儿。那会儿俺那地界的女人坐月子都挡着窗帘儿,也不知道有没有科学道理。三婶儿管那孩子叫‘八斤半’,英子叫他‘小胡子’。小三子抱着他,不知道该叫什么。这孩子也皮实,小三子只是用一只手托着他,他也不哭,嘴里啃着小拳头看着小三子,也是愣愣的眼睛。半天,小三子的头一仰一仰的,从嘴里蹦出来,“小胡子,小胡子。”英子躺在炕里,传来“咯儿、咯儿、咯儿”的笑声。后来,四爷给这孩子起了一个大名:刘柱。英子告诉小三子,孩子满月得放五十多桌,不算小三子的人。
还有一个好玩儿的事儿:溜老荷跟鲶鱼头好上了。俩人好像形影不离,有说有笑的——两个人加起来一只手。吃饭的时候,溜老荷只能用盘子,鲶鱼头把菜啥的夹到溜老荷的盘子里,溜老荷用两个手腕夹起来端着盘子,就那么吃。偶尔吃米饭的时候,溜老荷直接趴在盘子上吃,那样子就跟狗似的——俺可不是骂人啊。还有,溜老荷穿着开裆裤,用上衣盖着,每天都是嘻嘻哈哈的,倒是有个好人缘儿。每天晚上从青上干活儿回来,兄弟们就愿意围着他,听他讲些天南海北的事情。还有更气人的,小三子那么多好胳膊好腿的兄弟都没能找到相好的,人家溜老荷来了没几天就有了一个,还是有夫之妇,他跟人家拉帮套了(一女二夫)。小三子感慨,真他妈好玩儿。
白天,小三子也不摇辘轳了,和几个二当家的歪坐在青上,偶尔跟干活儿的兄弟们开几句玩笑,或者拿丁二赖的开玩笑。丁二赖的也乐此不疲,每天都跟小三子他们起腻(ni,四声,呆在一起)。地缸子跑前跑后端茶递水的,还会说些下边兄弟们好玩儿的事情,经常逗得几个当家的哈哈大笑。比如,说起溜老荷如何开腚,地缸子握起拳头弯曲手腕,在自己后屁股上蹭两下,再拿到嘴上嗦咯(suo露o,都是一声,吸允),然后吐出去,如此反复。学得惟妙惟肖,引得大伙儿哈哈大笑。
还有村子搬迁的事儿。小三子其实啥也没说,只是让四爷把所有的马车都借了出去,谁家搬家随便用。村民们不傻,也都知道小三子啥意思,都很痛快的搬了家不说,还趁着农闲,过来在小三子青上干活儿出劳力呢。
关于孩子满月的事儿,四爷坚持,所有二当家的都得到场。小三子担心是不是太闹哄,四爷说,这事儿让杜三儿安排。
等小三子跟杜三儿提起这事儿,杜三儿却跟小三子要了一个人。
“谁呀?”
“遵命”
“要他有啥用啊?”
杜三儿笑了,“他用处大着呢。”
“你跟俺说说,你想让他干啥呀?”
“从写帖子记账,到人来人往,再到安排下边干活儿的人,俺都听他的。”杜三儿停了一下,“大当家的别想歪了,这事儿有他就能办好,办不好算俺的。”
小三子眨巴了好几下眼睛,好像还是没太明白。不过,小三子也没反对,第二天就让遵命下山了。
回到姚家沟,还有更离奇的事情。前面书中俺说过,大喇叭和大仙儿做出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说的就是这事儿。
为了让大家听明白,俺得啰嗦一会儿。在沙金场上,最重要的是您得有地。也就是说,您得拥有那块地的所有权,您才可以在那里沙金。在美国goldrush(黄金潮)那会儿,您只要最先在一个地方立下一个木桩子,那个地方就是您的。在俺那地界和那差不多,最先来的人,开出一块荒地,那块地就属于他。就在那会儿民国的政策也是鼓励开垦荒地,因为有用不完的荒地。不过民国政府提供不了任何保护,在荒山野岭还要遵循‘丛林法则’。姚家沟那一带自打清朝就发现有金子,一批一批淘金人前仆后继,早已占下所有有可能有金子的地方。姚阎王就是其中之一。他巧取豪夺经营多年,早已占下他认为最好的矿脉。但是地底下求财,变数太大。即便以今天的科技手段,也没办法准确预估矿藏量。这也是为什么沙金人那么迷信的原因。他们把所有这些不确定性都归结到‘老把头’的意愿上。这是从无神论者的角度来分析的。如果从有神论者的角度来看,这真就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里,俺很负责任地说,沙金的人,没有无神论者。那会儿是,现在还是,打工干活儿的不算。从这个角度看,也可以把淘金人都看成是赌徒,因为他们不惜身家性命去博那不确定的‘命’。而且,是前仆后继。
在姚家沟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喇叭和大仙儿是扛着**袋走进来的。大仙儿那小体格,您只能看到麻袋,看不到他人。走进屋子,大喇叭说,“咱小侄子快过满月了,这是俺和大仙儿的份子。”他把麻袋打开,拎着麻袋脚,倒了出来。地上,像小山堆一样一捆一捆的钱!他把大仙儿那个麻袋也倒了出来,又一堆。这些钱比姚阎王家里的现金多一倍不止。所有人都傻掉了,包括丁二赖的、小三子。
“搁哪儿(从哪儿)整的啊?”小三子的话。
“俺们吧南头杜三儿那块地卖了。”
所有的眼睛里更是不信。杜三儿那块地是冬天那会儿有人在杜三儿场子里(赌场上)输给杜三儿的,后来证明那块地根本没有金子。等于是杜三儿上当了。就是这么一块地大喇叭能把它卖出这么多钱?谁能相信?
大喇叭趴在小三子耳朵上说了好半天,小三子依然是不能置信的表情,大喇叭又说了好一会儿,小三子一下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眼睛直勾勾的,“哎呀,我操。”小三子是叹着气说的。
接下来俺要告诉您的,是沙金场上目前还不太为人所知的骗局秘密。所有淘金的人,您可以把他们称为赌徒,但他们绝对不是傻子。那么,这么一块没有金子的地怎么能卖给他们呢?只有一个办法,让他们确信这里有金子。当然,一个骗局需要好多铺垫、推进的过程。这里俺把最核心的秘密告诉大家,其他的,大家自己想。
一块地,您说出天花来,他也是要自己来看的。来了之后,他一定要自己‘校(激ao,四声)眼儿’。所说的校眼儿,就是自己任选一个地方,挖下去,取出砂子用钵子摇一下,看有没有金子。您说,这个过程有作弊的机会吗?
猎枪子弹,不知大家见过没有。拇指粗,屁股上是引火帽,弹壳里先装上顺药(铅笔芯状的火药),有的再装上黄火药,然后再装枪砂,最后用纸盒子压住、用蜡封上,完活儿。装到枪上,扣动扳机会击发引火帽,引火帽引起火药的爆炸,把枪砂喷射出去,枪砂经过来复线的旋转,会直线喷射,击中目标。俺为啥要说这些啊?因为俺的秘密就在这儿。大喇叭的弹壳里装的不是枪砂,而是金子。相信有人已经能明白了。您需要做的,就是在他把砂子挖出来之后,打一个马虎眼,趁其不备,把这颗子弹打进那堆砂子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应该不用再说了。
现实环境里,买得起这样一块地的人,他不会自己来,他会带着好多兄弟,大喇叭也是。来到荒山野岭,他们也都会带着枪。您需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找个理由在那里瞎放枪就行了,比如打个靶子什么的。然后,趁其不备,在他们挖出来的沙子上打上一枪,完活儿。接着,那个把头就会看到自己的钵子里摇出来的金子。您自己说,当您看到金子,您舍不舍得砸下巨资,买下这块地?当然,您买了就上当了。
就在今天,在某些地方,这样的局可能还好用。俺很负责地劝告俺的读者,如果您没有小三子这样的靠山,千万不要做这样的尝试。因为被骗的人迟早是要醒悟的,一旦醒悟之后会发生什么,那就很难预测了。
有一条,被骗的人不会说出这个秘密。更多时候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被骗的。大喇叭告诉小三子,“那个刘把头(被骗的人)还会找俺的,他会给俺再找一个下家。”
也就是说,被骗的人,还会再找一个人,让大喇叭重演这个局,以此转嫁他自己的损失。因为这是他唯一解套的途径。很残酷,是吧?美国人有句话,‘goldisevil’(黄金是魔鬼),我本人很赞成这句话。
呵呵呵,扯远了。
随着‘小胡子’满月临近,还有好多让小三子意外的事情。好多让小三子想都想不到的人都送来了礼份儿。
黑老妖,送来一张崭新的大虎皮。这张虎皮,不算尾巴有两米半,显然是成年壮虎。来人说,给孩子当褥子用,等他大了再给他做皮袄。让小三子好生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