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在振威将军府中住了三日这才回了定安侯府,先去给老夫人请安。
自从大国寺回来京城便有些私底下的风言风语,言道定安侯府的老夫人不慈,侯府各位主子都性子凉薄,为着此事,宋氏的母亲定远伯夫人还亲自登门和马氏念叨了些话。
马氏听闻外头的流言流语,愈发对璎珞厌恶起来,璎珞自振威将军府回来,马氏连见都未曾见她,便打发她回去秋水院闭门思过,禁足了起来。
璎珞也未表现出不满来,在廊下给老夫人磕了头便回了秋水院。
当日璎珞上大国寺去,云妈妈并未陪同,这几日璎珞未曾回府,云妈妈却也已经得知了大国寺发生的事情,如今得知璎珞后来,云妈妈早早便迎在了秋水院外,接着璎珞,免不了一番忧心忡忡的询问。
璎珞安抚了她两句,待进了内室云妈妈亲自伺候着璎珞换了件家常的半新不旧莲纹对襟长褙子,这才屏退了丫鬟,蹙眉道:“前两日府中也有下人偷偷嚼舌根,言道老夫人不慈,在大国寺时罔顾姑娘,还当众推了姑娘一把,后来还是大夫人打了两个嚼舌根的下人,这才算平息了此事。只是老夫人却因此病的又重了两分,姑娘回来老夫人可曾为难了姑娘?姑娘也真是,明明知道老夫人的性情,当时怎还往老夫人面前凑。”
璎珞见云妈妈满脸的担忧,却是抿了一口茶水,轻轻勾了下唇,道:“不过是令我禁足抄经罢了,如今我已经定了亲事,老夫人也不好太过苛待。妈妈放心,大国寺时是我故意往老夫人面前凑的。”
云妈妈顿时愕然呆住,她实在想不明白璎珞为何要如此做,半响才急声道:“姑娘这是做什么,原本老夫人就不喜姑娘和三少爷,如今因为姑娘老夫人又被满京城的贵夫人们非议,老夫人更加厌弃了姑娘和三少爷,姑娘固然过些时日便嫁出府去,可三少爷还在定安侯府,老夫人以后对三少爷只怕更要挑鼻子挑眼起来,三少爷年纪还小,又没了姑娘护着,以后可如何过日子?莫说是以后,就是现下,侯府奴仆们都知道老夫人厌弃了姑娘和三少爷,这些捧高踩低的奴才们也是要使劲作践姑娘和三少爷的啊!”
璎珞闻言却一笑,安抚地拍了拍云妈妈的手,道:“乳娘莫急,难道没有这才大国寺的事情,老夫人便不厌恶我和弟弟吗?有宋氏生养的苏瑛琼,大少爷和二少爷在,老夫人便不会有对我和弟弟公正的一日。我眼见就快出嫁,弟弟还未曾长大,妈妈以为我会放心离开?”
云妈妈万没想到璎珞竟然会如此说,愣了下道:“可这是三少爷的家啊,难道姑娘嫁人还能带走三少爷不成?”
璎珞却抿唇一笑,道:“弟弟虽然比同龄人早慧,且如今也算性子磨砺了些,可到底还是个孩子,我若然出嫁,便是鞭长莫及,他在这府中还不被算计作践死才怪。我早想好了,弟弟在念书上虽然有些天赋,但如今瞧来也不过是比寻常人博闻强记一些罢了,可若然走科举,不是那等天禀斐然的,如何能脱颖而出?弟弟总归是少了些灵性,再来当初在穗州时老爷不顾念弟弟,也不曾好好为弟弟寻好的夫子启蒙教导,我瞧着弟弟非但没比寻常学子领先,反倒被教地有些书呆子气儿。倒是在武学上,弟弟颇有些天赋秉异,那骑射师傅不过略教导一二,弟弟便已能骑射过人,先时瞧着有些太柔弱颓唐倒是不显,这大半年人也健硕了,个头也蹿了起来,瞧着身姿颇有些英挺敏捷之姿,纵我不是习武之人也能瞧出弟弟是块习武的料。”
璎珞的话令云妈妈惊愕地张口,道:“姑娘这是想让三少爷走习武从军的路?这如何使得,去了军营动辄便要上战场,刀口舔血,那可是挣命的活儿,三少爷纵在侯府被厌弃也不会有性命之忧,说不得也能考个功名,可去了战场刀枪无眼,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云妈妈说着面色已是微白,璎珞却道:“若然是从前在穗州时,我是说什么都不会想到让弟弟从武的,正如妈妈说的,什么都没人平安来的好,那战场凶险万分,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个没后台门路的人丢进军营中岂是随便就能出头的?弟弟去了也不过是给人踩踏的垫脚石罢了,指不定也要陪上一条小命。可如今却是不同了,妈妈莫要忘记了振威将军府是什么样的府邸。”
见云妈妈面色微变,若有所思,璎珞又道:“虽说定安侯府也是军功起家的,可自第一代定安侯去后,苏家便没再出过良将,在军中的势力早便丢尽。可将军府不同,便子嗣不丰,却代代出良将忠骨,在军中还留着势力,我是想着将弟弟托付给将军府的大少爷盛承义,也不指望着弟弟能建多大的功立多大的业,有将军府的帮扶看护慢慢累功将来做个千户小将却是不难。”
璎珞言罢,略敲了两下桌面,若有所思地道:“重要的是,这定安侯府就是一汪泥潭,弟弟去了军营便算是拔出了脚,脱离了老夫人等人的掌控,我也能嫁的安心一些。将来分家后,弟弟也算能立起门户来。更有,前些年我糊涂着,疏忽了弟弟,使得他的性子有些怯懦自卑,甚至自闭偏执,如今虽然我日日引导着已是好了许多,可只怕长久养成的性子不是那么容易更正的,他如今只怕也就面上瞧着好了罢了,军营历来是磨练人的地方,将他放在军营对他的性子也有好处。有盛大少爷看护着,弟弟万不会被人推出去做肉盾,太危险的事儿也不会落到他头上,我左思右想觉得此举都是利大于弊的。”
云妈妈见璎珞思虑的清楚,也被说动了,点头道:“姑娘说的是,倘若是送少爷到军营去,老夫人的喜爱与否便也没那么要紧了,且将来少爷怕免不了和府中再起摩擦,到时候有老夫人不慈的名声在,少爷也能少受些孝道约束,不至于太过被动。”
璎珞点头,道:“正是如此,我也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而妈妈说的,侯府下人知道我和弟弟已经彻底令老夫人厌弃便欺上头来的事,那些欺的狠的,便也不用客气,我和弟弟总归还是这定安侯府的主子,闹起来便是老夫人再是不喜我们也不得不发落了欺主的奴才,至于其他,也不过是看人下菜碟,克扣些吃穿份例罢了,不过多打赏些,或是出府采买都是可的,左右如今药膳楼开了起来,我们也不差那些银子,等过了这些时候离了定安侯府便也罢了,没必要太过计较。”
云妈妈点了点头,璎珞这才舒了一口气,移步书房去抄写经书。
翌日,璎珞刚用过午膳坐在靠窗的罗汉床上看书,外头便有人通报说是王雪瑶来看她,璎珞一怔忙站起身来,她迎到了秋水院门口,果见王雪瑶被段嬷嬷亲自领着走了过来。
两人进了屋,璎珞屏退了丫鬟,王雪瑶却是蹙眉道:“这可刚回府,你们老夫人便禁了你的足,也不怕当真坐实了不慈的名声,早知道这样,便留你一直住在将军府于我作伴才好呢。”
璎珞闻言笑着摇头道:“那哪儿能啊,我总归是定安侯府的姑娘,再说了我这也不放心留我弟弟一人在府中。”
王雪瑶听璎珞提及苏景华,不觉面露复杂,压低了声音道:“我这次来便是为了你这弟弟。”
璎珞闻言心中咯噔一下,抬手示意了下王雪瑶,出去寻了妙哥和云妈妈,令两人严严地守护着屋子不让人靠近这才折回拉了王雪瑶进内室说话。
却闻得王雪瑶道:“那日从大国寺回去太夫人便悄悄使了承义哥哥去祁阳王府打探十二年前祁阳王和祁阳王世子的行踪,那祁阳王确实不曾去过穗州,可祁阳王世子却在十二年前往穗州去过!”
璎珞闻言手心不由渗出了汗水来,一时间有些茫然起来,楞了下才道:“祁阳王世子到穗州去做什么?”
王雪瑶岂能瞧不出璎珞的情绪波动,拍了拍她的手方才道:“祁阳王世子当年还不曾请封世子时便曾下场中得了二榜进士,皇上是个惜才之人,那时曾令祁阳王世子侍从圣上左右,出入宫廷,与闻朝政颇得宠信。那时候恰穗州发生了私盐案,有密告参奏当时的穗州知府伙同穗州上下十数官员贩卖私盐,知法犯法。皇上便派了钦差前往探查,谁知道那钦差到了穗州没多久,竟然出了意外乘花船游湖时掉进湖中溺死了,皇上龙颜震怒,派了祁阳王世子领了钦差一职前往穗州再查私盐案,当时祁阳王世子曾因此事在穗州滞留了有小半年的时间,算算时间正是你弟弟出生的前一年。”
璎珞闻言咬了下唇,王雪瑶见她凝眉不语,心思沉沉,不觉叹了一声。
任谁怀疑一母同胞的弟弟可能不是父亲的孩子,自己的生母可能做出出墙之事只怕心中也会过不去,更何况,璎珞和弟弟相依为命,如今忽而得知弟弟和自己可能不是同父所出,心中又怎能不难受的。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解璎珞,半响才道:“你也莫多想,说不定只是凑巧罢了。祖母的意思是,这事儿你若还想再继续查下去,祖母便设法让你弟弟和祁阳王见上一面,若你弟弟当真和祁阳王世子有什么关系,祁阳王见了你弟弟起了疑,自然会主动去查此事,若是此事你不准备再查下去,祖母也只当没有这回事便罢了。不过也是你弟弟刚刚回京,寻常也不在外走动,见到的人少之又少,这才没有引人注意,以后随着你弟弟出门走动,他容貌那般肖似祁阳王世子,难保不会有人也生出疑问来……”
其实真是王雪瑶想多了,璎珞根本就不是原主,也不是这古代人,其实当真没觉得本主的生母出墙难以忍受,更不会因此产生什么心里阴影,继而因有这样一个生母而自惭形秽起来。
她更不会因为苏景华可能和她不是同父所出就难过接受不了,她总归不是本主,将苏景华当做亲弟弟也不是真因为那点血缘,更多的是因为将对苏阳的感情不觉间移到苏景华身上。
经过这大半年的相处,她和苏景华的姐弟感情突飞猛进,她也不怕苏景华得知此事对她这个姐姐疏远。
他们是一对相依为命的姐弟,这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璎珞相信即便苏景华真是萧家的血脉,即便苏景华知道了此事,也不会不认她这个姐姐。
她现在不是在难受,却是在想此事若然是真的,那么苏景华是继续做苏家的儿子好,还是离开苏家的好。
纵然苏家待他们姐弟不好,可如今她已经为以后铺好了路,她出嫁之后也会送苏景华去军营历练,前路已经明朗,她心中也已经有数。若然是离开苏家,那祁阳王府她却是一概不明,弟弟将来会如何,未来在哪里一时便有充满了未知和迷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