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吗?那位简公子竟然是秦王的儿子,那时候谁又会想到他有这般身世?可咱们三小姐一眼就看中了。”拿着扇子扇风的丫鬟一脸得色:“都说识人要清,咱们三小姐可没有看走眼。”
“只是,”先前那个说话的丫鬟将声音压低了些,头也埋了下去,从远处看只能见着一点闪闪的银色,那是她鬓间的银簪子在发光:“只是那简公子的心里似乎没有咱们三小姐,一心只想着那百香园的乡下丫头。”
“唉,也不知道那简公子怎么想的,从家世,从才貌来看,怎么着也该挑咱们家三小姐才是!”另外一个丫鬟附和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三小姐也真是可怜,放下面子去找那肖姑娘,反倒被气出病来了。”
内室里门帘低垂,现在已经是五月,夹棉的门帘换成了湘妃竹的细纹帘子,上边绘着各色花朵,竹片与竹片之间,有些细细的缝隙,能隐隐见着里边的动静。
帐幔挽了一边挂着,床上躺着严三小姐,两颊有些蜡黄颜色,一双眼睛微微闭着,只偶尔闪过一线黑色,伸出在薄被外边的手很是细瘦,严夫人拉着那只手,脸上神色焦急:“艳儿,你这是何苦!这般折磨自己,你叫母亲如何放心得下!”
严三小姐睁开了眼睛,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气喘吁吁道:“母亲,艳儿也不想这样,只想心中存着事情,怎么也无法解脱。女儿不孝,让母亲挂怀了。”
“我的儿!”严夫人紧紧的抓住了严三小姐的手:“你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告诉母亲,再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母亲也会想法子帮你去解决!你这般藏在心里不肯说出来,母亲看着也是着急!”
女儿一直身子很好,没出过什么毛病,去年病了一场,也不过几日功夫就好了,今年自从四月初以来,她身子就不大好,每日里神似沉沉,眉间全是一副忧愁模样,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早些日子,女儿偷偷溜出府去,看角门的婆子急急忙忙赶过来禀报,她问清是带了丫鬟婆子坐了马车出去,倒也没当一回事儿,艳儿心里不舒服,让她出去走走,说不定心情就好了。可没想到她一回来就生了病,一直卧床不起,请了好几个大夫过来,都只说是在外头染了风寒,静养便好。
这一养就养了五六日,端阳节都已经过去了,可还不见有半分好转的迹象,只将严夫人急得眉尖紧蹙,怎么也松脱不开。望着女儿躺在床上,这般模样,严夫人实在着急,真恨不能替着女儿生病就好。
站在床边的丫鬟轻声道:“夫人,我们家小姐的病,是心病。”
严三小姐忽然就睁大了眼睛,抬高些声音呵斥了一句:“闭嘴,夫人没有问你的话,何必多嘴多舌!”
严夫人听着那丫鬟的话,觉得有些蹊跷,眼睛朝那丫鬟扫了过去:“你继续说,我听着!小姐究竟是什么心病,你得给我老老实实交代清楚!”
那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低了下去,只能望见她头顶上的分缝,将头发分成了两半。她带着哭腔道:“小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藏着掖着作甚?早些告诉了夫人,指不定夫人还有法子!”
严三小姐没有吱声,只是慢慢的合上了眼睛,将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严夫人。
“夫人,我们家小姐心里想着一位姓简的公子,才会落到如此地步!”那丫鬟抬起头来,双目直视严夫人:“就是最近认祖归宗回了秦/王/府的那位简公子!”
严夫人大吃了一惊,简公子?她忽然想起去年秦王让简亦非来送及笄礼的事情,那阵子老爷有意想要将艳儿许配给他,自己嫌他家世不够好,这件事情就这样搁置下来了,没想着艳儿竟然这般挂念着她!
去年见艳儿每日都要望着那姓简的送的及笄礼看个不停,她便想法子让人将那两盒芝麻团子酥涂了蜂蜜,招了蚂蚁进来,这才把那两盒糕点给扔了,当时以为这事儿就这样了结了,没想到艳儿还在想着那个人!
只不过,艳儿的目光也还真准,没想到那简公子竟然是秦王的儿子,前不久秦王的两个儿子相继都过世了,现在只余得这位简公子了,看起来这世子之位,非他莫属了,若是艳儿能嫁了他,便是秦/王/府的世子妃了。
这位简公子一表人才,家世又好,可真是难得的佳婿!严夫人心里此刻只是将简亦非看成千好万好,去年对他的嫌弃早就不翼而飞,她一把将严三小姐的手拉住,让她翻转过身子:“艳儿,你怎么就不早告诉母亲?害得你自己身子吃亏,母亲也担心!”
严三小姐本来不愿意让丫鬟将心事说出来,又羞愧又焦躁,没想听到严夫人这般说了一句,猛的转过身来,眼睛里全是惊喜:“母亲,你……”
“你喜欢简公子,这是好事情,,如何不能说?”严夫人笑得格外和蔼:“你早告诉了母亲,母亲自然会给你去想法子,你又何苦闷在心里,还弄出一身病来!”
“母亲,你不知道,那简公子喜欢百香园里那个肖姑娘!”严三小姐听了这话,那病已经好了七分,翻身坐了起来,满脸委屈:“他说他要娶的是肖姑娘,我肯定没指望了。”
“哎呀呀,你说什么丧气话儿!”严夫人拍了拍严三小姐的手:“我的艳儿生得这般美,家世又好,他怎么会选那肖姑娘?再怎么着,也不过是一时迷惑罢了!艳儿你放心,母亲这就去与你父亲商量,让他去找秦王商量你们两人的亲事!”
严三小姐脸上露出了笑容,旋即又眉头一紧:“可是,那肖姑娘……”
“那乡下丫头算什么!不过只是一个卖烤鸭的罢了!”严夫人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乡下丫头就是乡下丫头,麻雀还想飞到枝头变凤凰?即便简公子再喜欢她,以他现在的身份,也是绝不可能娶她的,最多抬进后院做个姨娘罢了!”
“母亲,我不要她做简公子的姨娘!”严三小姐嘟起了嘴,这肖姑娘生得貌美如花,只比自己差那么一点点,万一简公子到时候只到她房子里去怎么办?
“傻艳儿,这姨娘只是个奴才,是个东西,她做了姨娘,你想打想骂都由你,你还担心什么?一个不高兴,抬脚就将她发卖了,或者是一顿板子打……”严夫人的眼睛阴测测的望了门口一下,这才小声说道:“你又不是没见过母亲是如何收拾那些姨娘的!”
严三小姐想了想,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来:“母亲,我知道了。”
严夫人从严三小姐院子里出来,急急忙忙的就去了外院,严尚书还没有回来,她心中有些焦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来想去让管事妈妈去让马夫将马车套好:“我这就要出门一趟,让他手脚麻利些!”
朱雀街那边人来人往,尚书府的马车走在街道上,刚刚拐进了那条大街,就被堵住了。
“妈妈,这是怎么一回事!”严夫人坐在马车里,略略有些焦躁,眼见着离那百香园不远了,怎么马车就走不动了!
贴身妈妈迈着一双腿往前边奔了去,不多时跑了回来:“夫人,百香园那边排队买烤鸭呢,把街道占了一边,车子过去就不大方当了。”
“这乡下丫头的生意竟然这般好!”严夫人有几分吃惊:“那你喊她来见我!”
贴身妈妈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夫人,我刚刚已经这样和那乡下丫头说过了,可她说夫人想要见她,就需自己去找她,她很忙,没工夫出铺子门和别人拉扯闲话。”
严夫人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她恨恨道:“这个乡下丫头也太不识抬举了,竟然这般猖狂!”可她再怎么在这里生气,还是不能见着自己想要找的人,严夫人在车上坐着生了一阵闷气,最后还是走下车来,由丫鬟扶着一步一步的走到百香园那边去。
街道旁边排了一条队伍,从百香园门口到最末,差不多有二十来步,那群人都转脸瞧着严夫人,有些粗鄙的还低低的朝她打唿哨,弄得严夫人心中很不自在。走到百香园铺子门口,铺门大开,一半门面被排着队买烤鸭的占着,还有一半开着,容买菜的客人进出。
柜台后边站着一位少女,梳着两根大辫子,唇间挂着笑,一双乌黑色弹珠般的眼睛正盯着严夫人不放:“夫人,你找我有事情?”
严夫人忽然间觉得有几分窘迫,原以为自己见到这乡下丫头,光是气势上就要压了她一头,可万万没想到,人家这般从容,弄得她却有几分心虚。
第二百五十四章同意
“肖姑娘,我找你有些事,可否移步说话?”严夫人完全没有了刚刚来的那种嚣张,朝彦莹点了点头:“这里人多嘴杂,不大好说话。”
彦莹点了点头:“夫人请跟我到后院去。”
这严家母女俩,真是一副德性,刚刚那婆子拿了个名剌过来,大喇喇的指着她:“我们夫人找你有事,你赶紧去马车那边听着!”
她微微一笑:“谁找我有事情,难道不是该她过来和我说话?如何反而要我去将就她?”低头一看名剌,严尚书的夫人,有其母必有其女,莫怪上回严三小姐来找她也是这般神气。
当然,严夫人同样也在她这里吃了瘪,彦莹拍了拍衣裳,刚刚将货柜另外摆了下,衣裳上落了些细细的灰尘,被她这样一拍,便腾腾的升了起来。旁边的严夫人看得皱了皱眉头,这般不讲究的女子,也不知道简公子喜欢她哪一点。
跨步到了院子里,彦莹一只脚踏在一个花盆上边,显得有些霸气,那模样倒是将严夫人给震住了,她有些迷惑的望了望彦莹,这乡下丫头怎么瞧着就这般有气势,好像还将她压了一头一般。
“严夫人,我知道你的来意。”彦莹很平静的望着严夫人,心里有些隐隐的痛,如果简亦非与她不是堂兄妹,她必定要挺直腰杆将这目中无人的妇人给骂出去,可现在的情况是,自己不能与他成亲,这是前世的孽缘。
“你知道我的来意?”严夫人有几分诧异,瞧着彦莹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她点了点头:“倒也是个聪明的,那你说,你准备怎么做?”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简公子,他这般身世,断然不是我一个乡下丫头能与他白头偕老的,你不必来找我,直接去找他便是。”彦莹摆了摆手:“严夫人,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生意很忙,没很多功夫跟你说闲话,你请自便罢。”
“等等,你真不愿意与简公子在一处了?”严夫人有几分焦急,汗珠了彦莹:“你可要说话算话!”
“我肖三花若是想要与简公子成亲,任凭你们是谁,我都不会被你们阻挠,一定会要那样去做,可现在我说了放弃,你们就大可放心了,至于你们家那位三小姐究竟能不能嫁给简公子,那就不是我能打包票的了。”彦莹甩了甩手,大踏步往外边走了过去,严夫人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等等,肖姑娘,我还有一个疑惑。”
彦莹站定了身子,抬眼望了望严夫人,见她神色急切,不由得缓和了口气:“严夫人,我不过是怜惜你爱女心切,这才跟你说这么多啰嗦话儿,可你若是再这般不知好歹,就休怪我翻脸无情!”
严夫人喘了口气,放低了声音:“肖姑娘,我知道你的心意了,可若是那简公子执意要娶你,那你该怎么推托?总要想个妥当的法子才是。”她特地问过女儿身边的丫鬟,将那日女儿与这乡下丫头协商的事情说了一遍,丫鬟们一个劲的为自家小姐叫委屈,说那简公子有眼无知,只把百香园那乡下丫头捧在手心里当宝贝,倒把小姐看成了鱼眼珠。
现在这肖姑娘虽是答应了不与简公子成亲,可那简亦非一定要粘着上来,这可怎么办才好?这事情必须要解决了,否则这两府议亲的时候肯定有麻烦。
彦莹站定了身子,想了想,严夫人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不愿意与简亦非成亲,可还不知道怎么和他去说清楚。自己肯定不能告诉他自己与他是堂兄妹,这样会让豫王妃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声败名裂四面楚歌。怎么着也该想个好法子妥善解决才是。
严夫人身边那贴身妈妈笑了笑道:“夫人,肖姑娘,要想简公子不再提亲事,这法子也简单。”
“你有什么办法?”严夫人大喜:“妈妈说来听听?”
“咱们可以在八字上做手脚。”那贴身妈妈挤眉弄眼的看了看严夫人:“夫人也是急得糊涂了,京城里边用这法子拆散的人还少吗?只要拿了八字去合,说是大凶之兆,还有谁敢拿自己的一辈子去赌不成?”
严夫人面带喜色:“我倒是忘记这一招了!”
彦莹站在旁边摇了摇头:“我们两人的八字原来在豫州城就合过了,说是大吉大利,只怕这法子行不通。”
那妈妈眼珠儿一转,脸上露出了笑容:“哎呀呀,这个不碍事!西山普济寺有位慈心大师,精通堪舆之术,有时还会给人看相合八字,十分精准,咱们出点银子去求他给批个大凶的八字,肯定简公子会愿意相信慈心大师的。豫州是小城,那里算命的又有什么能耐,不过是骗些银子混口饭吃罢了。”
严夫人连连点头:“妈妈这主意不错,肖姑娘,你觉得呢?”
大周之人信奉鬼神之说,对于八字批文十分相信,彦莹觉得这也不失是个好法子,她捏了捏拳头,心中暗暗做了决定:“既然这样,那我也愿意试一试,只是这打通大师的银子,那可还得请贵府拨出来,我是不会出的。”
“那是当然,”严夫人一脸微笑:“这银子自然是我出了,妈妈你赶紧拿了我的名剌去普济寺,找那慈心大师说好这事情,明日你再来带着肖姑娘去西山。”
把这事情布置好,严夫人总算是放下一桩心事,见着彦莹站在那里,高高的昂着头,似乎一脸的不妥协,心中忽然也一阵怜惜,这乡下丫头虽然说嚣张,可她一个人在这京城打拼,全凭自己的本事,还没有谁帮助她。本来有个情投意合的人,却因着身份不同不得不放手,实在也令人唏嘘。严夫人放软了声音道:“肖姑娘,若是你真喜欢简公子,以后也可进他后院做姨娘……”
“夫人,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又怎么会去给他人做姨娘?”彦莹摇了摇头,嗤之以鼻:“我肖三花的男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地位,他都只能有我一个人,若是做不到,那就拉倒,我宁愿终身不嫁,一个人孤独终老,也不愿意与旁的女人去抢夫君!”
严夫人瞠目结舌的望着彦莹,好半日才讷讷道:“肖姑娘真有志气,只是这样的男人怕是找不到。”肖姑娘开了这么大一家铺子,以后嫁的人只怕也是富商,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情,那些男人哪里只会守着一个人不放?
“找不到就不嫁。”彦莹笑了笑:“这成亲对于女方来说,本来就是一桩亏本的买卖,若不是两情相悦,如何能替他生儿育女?我肖三花最喜欢的便是爽快,最不喜欢的就是将就,夫人就莫要担心我会想去给简亦非做姨娘的事情了,我绝不会去做那种人!”
严夫人笑着道:“肖姑娘真是有骨气,我送你一千两银子,权当弥补,如何?”
彦莹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夫人,我的感情不是用银子能买来的,这是我自愿放弃了简亦非,不是在与你做生意,你还是快些回去罢。”
真是奇怪,为什么严夫人出的价格跟简亦非他老娘一样?难道她们都认为他们的感情只值一千两银子?彦莹有些兴味索然,拉开那跟铺子连通的小门:“严夫人,你可以走了。”
晚上简亦非回来的时候,彦莹已经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餐,他瞧着那么大一桌子菜,很是惊讶:“三花,怎么弄这么多好吃的?”
彦莹笑道:“看你这几日脸色不好,怕你卫所里边有事情,特地给你弄些好吃的补补身子。怎么了?干嘛这样看着我?”
简亦非一把握住了彦莹的手:“三花,你真好,有你陪着我真好。”
旁边秀文与秀珠每人夹了些菜到碗里,默默的走出了房间,和这两人在一起吃饭,太刺激他们的小心肝了,瞧着两人亲亲热热的,自己就觉得前途渺茫,春天都快要过去了,自己的桃花还没开,连个芽苞儿都没有!
简亦非与彦莹两人并肩坐在饭桌前边,两人互相夹菜:“三花,你做菜辛苦了,自己多吃些,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个,别都往我碗里夹!”
“你是男子汉,得多吃些东西!刚刚你还给我去整那花圃,出了这么大的力气,自然要多吃一些!”彦莹夹着菜往简亦非碗里放,心里好像在滴血,一种说不出的痛楚将她包围住,明日,过了明日,简亦非与她就要缘尽了!
“三花,你怎么了?”简亦非觉得今日的彦莹有些不大对劲,一双眼睛总是盯着他不放,好像看不够一般。平常两人虽然也亲亲热热,可彦莹从来没有这般灼灼而视。
“我在想着一件事情哩。”彦莹伸出手来,轻轻在桌子上头划了个圈:“听大家说西山的春景很不错,我到京城这样久了,还没出去逛过,明日你带我去西山游玩好不好?”
简亦非一拍脑袋:“哎呀,都是我的错!我是该早些带你出去走走的!三花,明日我就陪着你一起去西山!”
彦莹瞧着简亦非那光彩熠熠的脸,心中一阵发酸,脸上却还不得不装出笑容来:“好的,你明日去卫所将事情交代下,再回来接我去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