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春宴
七娘子还是第一次参加杨府女眷内部的宴会。
她规规矩矩,按照排行坐到了六娘子身边的高几后,把最靠近二太太的位置留给了二娘子。
三娘子坐在二太太右边下手,二娘子坐在二太太左边下手,八娘子就只好坐到七娘子对面了,二太太往年是要和大太太坐在一起的,大太太不在,她就大大方方地坐到了上头打横的位置。
几个杨家女儿就互相使眼色。
这里是大房,大太太只是暂时离开,按理来做客的二房主母,怎么都要给大太太留一个空位置,体现出虽然大太太人在外地,但做妯娌的还是很尊重她。
杨家每年吃年夜饭的时候,都要在大老爷下手给二老爷留个位置,就是这个道理。
二太太也是书香人家出身,怎么行事这么没有章法?
大家坐定了,王妈妈和立春就张罗着上菜,四姨娘笑吟吟地从偏厅进了正厅,对二太太施了一礼,“给二太太请安。”
二太太连忙笑着点了点头,态度也很热情,“这些时候大姐不在,辛苦你了。”
四姨娘连忙谦让,“说不上辛苦,也没有多少事要操心。”又问,“二太太今日少人陪,可要叫几个说书的女先儿过来解闷?”
大太太是从来不在小姐们跟前听说书的,她家务繁忙,一年也难得有两天想起杨家养的这几个说书先生。二娘子面露不悦,却没有说什么。
二太太笑得很客气,“不必了,今日早起,有些困倦,想着早些吃完,在聚八仙休息一会。”
一边说,她一边对四姨娘点了点头,像是在多谢她的好意。
七娘子就觉得有些不对。
察言观色,她是一把好手,前世她在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的办公室生存了三年多,居然四面讨好,靠的就是察言观色的过硬功夫。
二太太和四姨娘前几年来往应当是不少的,前几年四姨娘执掌家务,两家人日常总有来往,怎么如今却是一副陌生的样子?彼此之间客客气气的,看不到一点人情味。
装得太过,就有点假了。尤其四姨娘这个人,见面三分情,就算二太太不拿她当回事,她都要上来套套近乎的。
七娘子留了心。
四姨娘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客气话,就回到了姨娘们吃饭的偏厅去了。
一点都不像是她平时的行事。
这顿饭吃得波澜不兴,因为二太太喊累,大家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吃了些东西便散了。七娘子想出的好主意,因九哥不在,倒没有发挥什么作用。
吃完饭,二太太也没有马上离去,果然到聚八仙里厅的美人榻上歇息下来,嘱咐八娘子跟着姐姐们在聚八仙周围走走散散,消消食。
进了三月,天气和暖起来,大家都没有离去,三三两两地在聚八仙里里外外说闲话,赏琼花。
七娘子和六娘子站在最繁茂的那株琼花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刺绣上的事,六娘子已经做好了给二娘子的荷包,又觉得过于简薄,送不出手,正在发愁要加绣什么,一会儿嫌绣屏太招摇,一会儿又嫌手帕太细巧,两个人说来说去,都没有定论。
三娘子和四娘子遥遥地站在路边,采撷着道边盛放的杜鹃花,二娘子带着八娘子,不知道去了哪里。
聚八仙附近就冷清下来,那些服侍着的丫鬟、婆子们,也都各自去吃饭了,还在轮值的,也都远远地离了聚八仙,站在路边说笑——二太太好静。
姨娘们更是早走了,她们身份尴尬,有二太太在,就十分的拘束,倒不如散开各自自在。
七娘子就看到聚八仙侧门那里,水红衣裳一闪而过。
四姨娘今天穿的就是水红色长褙子。
六娘子还说个不休,七娘子看了看她,尴尬地笑了起来。
“六姐,我去净房。”她小声说,有些羞窘。
六娘子一下笑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倒是没有说与七娘子同去。
七娘子就招呼了白露,一道进了聚八仙东偏厅里头的净房。
隐隐约约,能听到后厅传来了二太太的说话声。
七娘子竖起耳朵听了听,却听不真,她就低声对白露说,“帮我翻到窗户外头去!”
净房后头是一大丛琼花,遮住了有心人的视线,翻出窗户,她就能绕到后厅窗户边,听听二太太和四姨娘都在商议什么。
若只是四姨娘一个人,七娘子当然乐得坐山观虎斗,可现在大太太不在……二太太的心事,又全在九哥一人身上。
她不能不听听二太太和四姨娘到底在商议什么!
白露脸色刷一下就白了,她迟疑地望着七娘子,没有说话。
七娘子也坦然地回视着她。
白露能不能成为她的心腹,就看这一刻了。
她没时间解释前因后果,也不想解释……白露如果心里还向着大太太,没有把自己这个主子当回事,可能就不会帮助自己,做这种离经叛道,没规矩的事。
但若是白露心里有自己,那就不一样了,在大宅门里生存的女人,私底下哪一个没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要说翻窗偷听,趴在地上的时候都有!
白露面上闪过犹豫,她看了看七娘子镇定的表情,咬了咬唇,当机立断,“我替您去!您就在这等着!”
七娘子一下松懈了下来,心口软融融的。
白露终究是向着她的。
“你太高了。”她笑着说,“不要紧,我在西北的时候,比这还野呢!”在西北生活的时候,有限几次,她能和杨家村里的亲戚们聚在一起,孩子们淘气,上树上房,大人们都不以为意,七娘子虽然不能说身手灵活,但翻过聚八仙这矮小的窗户,还是不难的。
白露就帮着七娘子爬出了窗户。
她小小的身影,被琼花丛遮着,连白露这样的有心人,都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她的头顶。
七娘子很快就闪到了后厅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