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一心寻死……就看七娘子想不想成全她了。
二太太烦躁地翻了个身,面冲向了黑洞洞的床栏。
这是她陪嫁来的酸枝木黑漆螺钿大床,这一张床就是个小小的天地,床头围栏一拢,吃喝拉撒,都不用离床半步。
当时又哪里能想得到,有一天自己会被囚禁在这张床上?
自从昨晚想要上吊,被药妈妈发觉,床头围栏上就多了一把锁。
虽不结实,但要扯开,也会有动静……
大房这是铁了心要和二房翻脸了!
如果自己在药妈妈的监控下去世……死人,就死无对证了。
二老爷也就有了和大房谈判的筹码。
几个儿子也就不会全受自己的牵连,被大房疏远。
没准三年五年,时来运转,就又有了转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一天她的敏哥,也能够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大房的女儿们……
要不是想到这一点,她又怎么有勇气上吊?
想到那一瞬间的失重与窒息,二太太就是一阵的后怕。
不由自主,摸了摸脖子,细细地发起抖来。
“怎么会……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一步?”她不禁低声自问。
现在回首前程,往事就好似掩映在一层薄薄的烟雾后头,就算她再想看,也都看不清了……
四姨娘那个,为什么要出卖她?
又是怎么轻轻巧巧地就把庶出的三郎调包成了嫡出的二郎?
秦秀菲难道是死人?心心念念的打压四姨娘打压四姨娘,反倒打压出了天大的笑话!
她不禁不寒而栗。
从大老爷来人请她立刻过府的那一刻开始,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个醒不来的噩梦。
就因为一个误会,她就从云端忽然跌进了最肮脏的泥潭里?
不,这绝不是误会!
四姨娘说话的风格,自己又哪里不熟悉。
一向是遮遮掩掩,云山雾罩。
当时她说,“我有什么心事,就到慧庆寺去悄悄地点几盏灯发个誓愿,求几包安神的药……是再没有不灵验的。当年三姨娘就是因为不尊重神佛,才得了报应。”
“既然二太太这样爱重我,少不得我就替二太太到慧庆寺走一遭……”
没想到又在大太太跟前碰了钉子,没办法亲自去慧庆寺为自己操办。
以大太太和四姨娘水火不容的程度,又怎么可能串通好了做戏骗她?
但这难道就真的只是巧合?
又想到了四姨娘当时的说话。
“就算是我们家现在不那么得意,还有官司缠身,但张家的少爷,我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没有功名在身,不过就是白衣!哪怕是张家的嫡长子来求,我都不舍得把三娘子给他!”
所以她才会相信,张家的亲事,让四姨娘和她有了再度联手的机会……
否则为什么这亲事的消息没有传出来之前,四姨娘装傻充愣,只做听不懂自己的暗示。
消息一传出来,四姨娘就态度大改?
除非……四姨娘一开始就在骗她?
可,这……四姨娘又怎么知道自己会来找她?
第一,她何必这样和自己作对,第二,张家的亲事是要过杨海东和秦秀菲的,他们两个不点头,也根本没法操办。
四姨娘就为了讹她,特地找了杨海东和秦秀菲求情,要把三娘子说到张家?
说不通。
会处心积虑对付自己的,也只有自己真正的敌人。
二太太眼前就又浮现出了七娘子和九哥的面容。
这对长相俊秀的双生姐弟,都有一双让人看不透的眼!
七娘子今年才十岁,她有那么大的本事算计自己,让自己连死都死得糊涂吗?
二太太就咬住下唇,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仔细地推敲着这几年来两房的大事。
本来事情就渐渐出现了转机……
秦秀菲对浣纱坞前的事耿耿于怀,生怕养出了一个狼子野心难以驾驭的庶子,自己借着这点机会,做了无数的功夫,才做得她稍微松口,有了看看几个侄子的心思。
没想到这时候就出了浣纱坞流产的事,又闹上了三姨娘作祟的风波。
秦秀菲本来松动的一点点心思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对杨善久好像对几辈子没见的亲爹,恨不得去舔他的腚!
接着就是族里的二哥来苏州,秦秀菲发痘子,自己也正巧运气不好,连着腹泻,只能派吕妈妈过去献殷勤。
痘疹一好,秦秀菲的脸色就变了,不但提拔了杨善久和杨棋进她名下,还对自己若有若无地冷淡了起来。
这些事都是小孩子能算计出来的?
能算计得到秦秀菲得了痘疹?
不,不可能。
二太太就又陷入了迷惘之中。
既然派往西北的管家铩羽而归,她只好在大房内部寻找盟友,四姨娘对她的提议一开始也很冷淡,是后来出了张家的事,才热乎起来。
怎么看,这里面都没有一丝一毫可以做手脚的地方……
二太太越想越冤,越想越气,越想就越纳闷。
她不过是向通光大师略露一点厌胜的心思,就算通光大师是食古不化之辈出来揭发,也还有个未遂!
凭什么就直接把府里这些年来的不顺全栽赃到她身上?
凭什么就认定她已是供奉了多年的小鬼?
秦秀菲的这些念头到底是哪来的?
她总不会傻到听信杨棋的挑拨吧?
就好像自己也不会傻到直接说杨棋和杨善久的坏话一样……
床内渐渐地昏暗了下来。
天色又黑了。
二太太忽然就有了深深的恐惧。
大房该不会想把自己一直关在床上,直到老爷回来吧?
她已经受够了这又憋屈又气闷的日子了!
她就直起身来,要摇晃床栏。
手都伸到了床边,又硬生生地止住了。
她是书香世家出身的小姐,就算是死,都要死得干脆利落!
二太太就只好咬着牙又躺了下来。
天色果然渐渐地黑了。
屋内连个灯火都没有。
黑暗就从四面八方向二太太挤压过来,让她渐渐地喘不上气,有了流泪的冲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一点橙光慢悠悠地近了堂屋的窗户。
就有一缕光漏进了床里。
二太太一个轱辘,翻身坐了起来。
虽然羞于承认,但她的确已经很饿了。
沉重的脚步声,伴着开门的吱呀、开锁的叮当乱响,渐渐来到了床前。
又是一阵清脆的开锁声。
床门被拉了开来。
一张平庸死板的脸出现在二太太眼前,大半张脸都藏在了阴影中。
药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