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婴身上的伤势并不重,因为一切战局在她有意识地控制之下,只损伤了皮外,但为了令她看起来惨烈而悲壮刷爆同情份,那一道道狭长皮肉翻绽的口子却遍布了全身,以遍体鳞伤来形容亦不为过。
然而,由于痛觉的缺失导致了她对某一方面计算的遗漏,就像是再精明的伟人亦会打盹儿一样,那就是忽略失血过量造成的晕眩眼黑。
等她终于完成攻略觉察到这个情况的时候,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她眼前一切事物如黑斑点点,心脏供血不足引起一阵阵紧缩,她视线越来越窄,如谢幕的电影收上帷幕,仅来得及将最后一幕收尽眼底——
站在青雾渺渺阵中的嫉,他的嘴唇和面颊惨白而拉长了,脸上的皮肤都收缩了,他的嘴唇闭得紧紧的,抑止住了正要发出来的叫唤。
然而,在他看到虞子婴身如飘絮软绵无力阖上眼睛,软倒下地之时,蓦地,他怔了一下,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脚步像生根似地被钉在那里,好像土地就要在脚前裂开似的。
她看到嫉那张震愕的嘴唇阖动,上下嘴唇抖颇激烈地摩擦着,如末日洪亮的号角骇人般吐出了两个字。
猪、妖!
看来……他是认出她了,虞子婴在晕倒之前,抿了抿嘴角,扬起一道如雪花般清凉转眼便消融的笑容,不知道在他得到“玄婴”就是那个他曾经厌恶讨厌诅咒的“猪妖”之时,他会是怎么一番“有趣”的心情呢?
分不清是遗憾还是嘲讽的一笑后,虞子婴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能这么放心地在此时晕过去,是她知道她不会有事的,因为无论是孟素戔还是嫉都不会在她昏迷的时候做什么。
这不是自侍甚高,而是在陈诉一件事实,她之前将自身的价码加得那么高,或许冥冥之中便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刻吧。
原本以为她会直接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但下一秒她却被一双带着熏檀香气的双臂揽住肩膀,那如清水般冰凉的布料滑过她脸颊,留下一缕丝柔的触感,接着被带进了一具温暖干燥的怀中,脑袋无力地耷拉轻靠着,那一刻四周躁动猩冷的空气仿佛都变成宁静谧远了。
是谁?虞子婴拧了拧眉毛,攥紧手边的衣角,却始终睁不开眼睛了,最后朝着黑暗昏昏而去。
她不知道在她昏倒之后,东皇的两兄弟为了争夺她的归属权正在进行了一番殊死搏斗。
“放、开、她!”嫉看到虞子婴被孟素戔抱在怀中时,瞠大了眼珠子,碧瞳激刺出森冷光芒,巨镰一挥便划破眼前阻碍的雾层,眦目裂唇地咆哮道。
在她倒下那一刻,他因为迟疑她真实身份的原因,造成了如今虞子婴落在了孟素戔的怀中,那一刻他心中激发了前向未有的懊恼后悔!
她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无论是猪妖还是玄婴,她都该是他嫉妒的!
他脚尖滴溜溜地朝着孟素戔扑杀而去,他挥起巨镰向孟素戔头颈砍去,但在接近他五步之内,却被一柄横举宝刀,用力一推,十名如鬼魅披着黑袍掩面的黑衣人挡了回去。
嫉顺便轻轻一跃,跳到了孟素戔身后,稳稳落地,然而就着落地时的缓冲蹲下,挥刀向孟素戔的双腿砍去。
但咻咻地银龙光芒,破空而出挑开了他的刀,两名紫衣卫从雾霾之中现身,与一旁辅助攻其死角,将他生生逼退,而十名黑衣人则呈包围圈将他困在其中。
冷风呼呼地刮起,孟素戔用衣袍掩在虞子婴的脸上拢了拢,侧眸看向那“扑哧扑哧”喘着粗气弯下腰,红着一双眼睛死盯着他的嫉,道:“嫉,还记得那只你很喜欢的小黄骊吗?”
嫉闻方茫然一瞬,接着想起什么时瞳仁一窒,脸皮激烈地一颤。
小黄骊?
看他的回忆被唤起后,孟素戔继续不淡不咸道:“那个时候你宁愿眼睁睁地看着它死,也不愿意放下手段恳求别人放过它,而你现在依旧如此自私,她的一身伤势终究是由你而起,但你却完全没有顾及她在存在,你难道真的不担心她最终就跟那只小黄骊一样的结果?”
嫉妒面目一滞,浑身气息不稳地起伏着,眼珠混乱地转动着,咧开嘴:“不,她、她跟小黄骊不一样,她很强,不会轻易死掉的,她……”
“她在你心目的地位亦不过如此罢了……这一次我不会杀你,你可以认为是看在父皇与你有血缘关系的份上,但现在的你根本没有资格拥有她,因为你甚至不明白她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说完,他指挥着一批“阵人”形成人墙,挡在嫉的面前,而他则抱着玄婴一转身,两名紫衣卫警惕地瞥了他一眼便站在他身旁收弩,十名黑衣人咻地遁回他身后,一行人的身影便在山间的鬼魅于浓雾中转眼消失了。
一时之间根本无法突破人墙的嫉,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手中的亡之巨镰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呼吸像破损的风箱,扑哧扑哧扑哧地蹲在地上,双臂抱着垂下的脑袋,整个姿势就像母胎腹中那样,他沙哑而唳血的喃喃道:“不、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不会再有了……夺、夺回来……迟早有一天……”
——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当虞子婴脑袋像灌了浆糊一样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她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石窟石床之上。
灰白色的石床一看就是被某种利器削成了一块长方形,上面铺着一层蓝染紫荆边的刺绣铺垫,垫子内平整裹了一层柔软的棉絮,躺在上面不会令人感觉得石床的冰冷硬度咯人。
而石窟房内除了这唯一一件算得上是颜色鲜艳透着暖意的用品之外,剩下的全部都是冷冰冰的石具——石凳,石桌,石床,石相,石门……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躺在床上面昏睡了多久,但虞子婴醒来之后,特意内视了一下自身情况,发现除了四肢依旧健全,身上那被箭气擦伤的口子应该是被人敷了伤药,上面有一层薄薄透明的绿色膏体,因为时间的缘故,还有些返沙。
她原本那件破破烂烂,蹭了一层灰染血的衣服亦被换成了一件月牙白的直身宽袖衣袍,她感觉衣内一片凉飕飕地,遂将衣襟勾起来朝内一看,私底下……一览无遗,甚至连条亵裤都没给她留下。
——或许是因为擦药面积甚大、妨碍伤口愈合的关系,也可能是因为根本没有女子的内衫可换。
在请神坛底下被千年石钟乳洗髓了三年,她的时间基本停止,依旧是十三岁的身躯,但这一段时间以来,她却重新恢复了成长,身高也骤然拔高了不少,之前十三岁的时候,她估猜身高大抵有153左右,此时却有158上下。
然而这一件素白衣袍却如布袋一样依旧十分宽大地松垮挂在她娇小的身上,有一种小孩子穿大人衣服的滑稽跟可爱,她扯过这件没过她指尖的衣袖,偏头一看,看款式与做工布料,这像是一件有钱的男人穿的。
她又将袖子蹭于鼻尖嗅了嗅,没有异味,反而有一种清洗得十分干净,带着淡淡阳光的暖意皂香。
她跳下床,再次确信发现身体基本上已经无恙,因为床畔没有放置替换的鞋子,她只好光着两只嫩胖小脚丫在房内四处查看。
房内摆设既枯燥又单调,一眼扫过去基本上每一个角落都看得仔仔细细,唯一有些看头的反而是那三面石窟墙面。
上面有着一种工艺十分简陋方式雕刻的连环画,就像在讲述一个神话故事一样。
第一幅图,讲的是一条似龙遍体鳞片长着两双翅膀的蛇,降临在天空中,它俯视着地面,目光威严而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