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丰喝道:“果然是没家教少人管的野婢,你也敢捉弄周某?”
周嘉敏小脸一跨,尖声骂道:“你又算甚么物什?纵要当驸马,也该自先瞧瞧尊荣,似你这样死皮赖脸的蛤蟆,也敢生觊觎这样泼天富贵的心?”
这一句诛心的话,利剑般戳在周丰的心上,慌忙左右瞧看,一边大步过来要拽周嘉敏下马,口中骂道:“难教养的贱婢——”
一句话没骂完,啪的一声,卫央扬起一巴掌正重重抽在周丰嘴巴上,立竿见影似,周丰呜地一声叫,抬手便要捂着嘴巴,四周的人却瞧地清楚,卫央那一巴掌下手歹毒,已抽掉了周丰上下四颗门牙,殷红的血,沾在了精心描画过的红唇上。
周嘉敏一呆,她也不曾想到卫央竟敢真打这年轻有为的周丰,一时欢喜无比,抽抽搭搭地却哭了起来,哽咽着指着周丰,跳下马抱着卫央一臂哭诉道:“卫央哥哥,他骂我有爹娘养没爹娘教管,这人坏极了,你定要帮我打他,我可只有你一个啦。”
这哭音里的一番话,当真是又娇又媚,说不出的可怜动人,休说一众男子,便是闻声往来赶的女郎与杜丹鸾也一身茸毛都直往起竖,卫央忙哄了两句又说:“这话说的,怎地便只有我一个了,太容易让人误会,要记着再不能这样讲话。”
小姑娘登时破涕为笑,舞着小拳头在卫央肩窝子里捣了几下,嗔道:“卫央哥哥,你这人甚么都好,只是该正经的时候不正经,这个好让人生气哩。”
卫士们心里话,教你生气你还贴那么紧,多好的小姑娘啊,怎么就跟这不正经的这样亲密呢,好好一棵待放的花蕾,恐怕眼见着这是要教这不正经的人摘了。
却不知,长安里仰慕这小周娘子芳名的少年郎,待这卫央到了那里之后,这又是怎样一个好热闹处。
卫士们可瞧的很明白,周丰这样的大才子在这卫兄弟面前也吃不到好处,可见这人实在是个胆大不吃甚么臭规矩的人物,指望长安里那些个只知走马遛狗的少年教他吃亏?
天塌下来恐怕也见不到这样了!
将小姑娘自怎样看怎样似占便宜的卫央那边拽过来,女郎冷冷道:“周翰林,枉你倒是个饱读史书的,怎地这等刻薄的话也能出口?”
至于周丰掉了门牙说不清话,女郎似乎无意识地遗忘了。
卫央记着小姑娘的那番话,仔细又上下打量这女郎,将她似真真高人一等的那等气质记在心里,大略待她身份已有了见识。
周丰吃这一掌,又教女郎这样不客气地指责,怒如狂潮尽都涌上心头,一时间,怒从心起,恶向胆生,劈手掐过内卫腰间直刀,却并不出鞘,指着卫央厉声叫道:“贼配军,安敢如此!定杀你!”
卫央讥笑道:“大才子,大翰林,先找人把门牙补上再发狠可好?似你这样的尊荣,恐怕杀不死我,倒笑死我了。”
而后脸色一整,回头冲瞠目结舌的周快道:“周大哥,发号令教弟兄们冲过来,这厮一行妄闯战区守备重地,何当该杀!只念他一片痴情着实可悯,暂饶他一命。只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这一行甚么狗屁才子,给老子乱棍打出守备地去!”
由那一掌,任谁也只这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周丰怒气尚未发,闷气又自心头来,惶然喝道:“贼配军,你胆敢?”
“我不敢?”卫央冷笑,“敏儿烂漫可爱,身为男儿,不说认识,便素昧平生,那也合该千方百计教这样的小姑娘忘却阴影才是。枉你纠纠一个男子身,心比针眼小,打你还算轻的!哼,将你这等心胸狭隘狗眼瞧人的狗屁才子,别说打出去,打断你三条腿,我是守备百将,安你个通敌谋逆的罪名,左右到时你已成了废人,除了那些个诸侯王,谁会为你假惺惺地讨个公道?倒要看,是你教老子弄得身败名裂死也遗臭万年,还是你能发动你的靠山将老子到底弄死?”
他方才还笑嘻嘻的,转眼一掌抽掉了周丰门牙,这番明目张胆的栽赃祸害也随口道来,可见识过这人翻脸不认人本领的众人,谁敢保证他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周嘉敏眉开眼笑,又挣脱女郎,跳过来贴着卫央站着,亮晶晶眼眸边里泪痕尚湿重,轻吐兰气却心满意足道:“卫央哥哥待我是最好的,纵这样的栽赃陷害有些卑鄙,但卑鄙地正大光明,休说周大翰林这样的伪君子,纵是那些真小人,那也比不过咱们了。”
众人心中又叹:“这才相处多久,好好的小姑娘,张口便已满是卫央讽刺的口吻了。”
卫央手指在小姑娘光洁翘挺的琼鼻上轻轻一刮,柔声道:“好,敏儿义气的很,也将这些真小人伪君子都比了下去,咱们便合手,看这些个大才子大翰林们耐咱们如何!”
周丰心慌意乱,先将挨揍受辱的事情放在一边,大声喝道:“你这样栽赃陷害,难道周某便怕了么?我奉命来此公干,你一小小百将焉能知其中干系?”
“拿来!”卫央一伸手,手指点在了周丰胸膛,周丰吃他一巴掌心有余悸,生恐又挨一掌,见他伸手,情不自禁横起直刀当在脸前,人也随之往后倒退了几步。
众人心中笑,却不知女郎待这人到底如何,不敢表现出来。
周嘉敏哪里管得了那许多,与阿蛮一起脆声大笑,小姑娘哼道:“这样草木皆兵杯弓蛇影的胆怯之人,也能承边事幕府要职?不知又多少个英雄好汉,正因这种无耻胆怯之徒的没本领染血沙场,以我之见,这便是国贼,卫央哥哥,你说是不是?”
卫央不语,只将手摊开在周丰眼前,周丰喝问:“要甚么?要公文干系么?你小小配军百将……”
啪——
女郎也吃了一惊,她虽认定这卫央胆大包天,但方才周嘉敏那番话,与卫央那古怪而明确了然的目光,她怎能不知这人心中恐怕早大略猜到了她的身份,如此,这人还敢当面又抽周丰一巴掌,这人果真是个真的目无余子的人!
“卫央,不得无礼!”女郎示意卫士中两个挡在两人之间,终于开口阻拦了一下。
这短短几个字,顿时将周丰似见了亲人般,热泪盈眶哽咽着要拔刀往前冲,一边口齿不清叫道:“好贼配军,欺人至此,我与你势不两立!”
卫央一转身,大枪在了手中,满面肃杀冷冷道:“很好,面对守备百将盘查竟敢拔刀相对,这可不是要造反的节奏么?两位大哥,你们别为难,人家不领你们的情,你们让开,看他敢过来不敢!”
女郎只能再番相拦,问卫央:“卫央,你到底意欲何为?”
周嘉敏见卫央手背已染了血,想想自袖中取一张薄软的方巾纸,卫央惊奇地多瞧了两眼,这岂非后世随处可见的卫生纸么,只是比不得那样的高科技,雏形却总见了。
“很简单。”在手上擦了擦,卫央将那片纸团成一团,准准地正丢在周丰脸上,笑吟吟地听起大枪,“周大才子,周大翰林如今有两个选择,要么交钱抑或滚蛋,要么,来和我单挑。”
和你单挑?
女郎一时无语,这样的无耻手段也能使出?
卫央本领莫测高低,但恐怕是不世出的高手,这一点杨业早已确认过,他老人家的眼光怎会错了?
至于周丰么,他倒也能握刀击剑,可教他与卫央对阵斗将,恐怕分明只是送死了。
至此,周丰同伴也早到了这里,见周丰胆寒,却要顾着面子不敢直言花钱买周全,只好同伴们挨个凑出十数贯大钱交由周快,卫央方准许这一行在镇内住了。
事毕,卫央也得了自己想要证明的事情,翻身上马欲往镇口去,走不两步又回过头来,周丰一众骇然倒退,却听卫央笑道:“念你们这群人里还有聪明的,周大才子,教你个乖,要追女郎,该强硬时,丢了命也须强硬。不该强硬时,你便该将委屈尽数泄露出来,宁可当孙子,只要能激发女郎的一腔母爱,你也便不虚此行了。”
女郎面目晕红,呸地啐了一口,盯着哈哈大笑远去的卫央背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人,他怎能这样的……随性?
入更时,与杜丹鸾夜半无眠对坐的女郎听到舍外有毕剥敲门声,长身而起轻轻笑道:“凤凰,贼将入我彀中矣,你那卫郎,倒不失为个好帮手,你可要看紧了他,不能教那些人用了。”
杜丹鸾淡淡一笑,道:“这恶人,甚么恶事他也做得,只这叛徒卖国的行径,那是死也不肯的。”
女郎深深瞧了杜丹鸾一会儿,门外那苍头低声求见时,她方轻轻道:“这是自然,只是,这样的人物,恐怕我也用他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