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有讲武堂,自武宗皇帝时,讲武堂便有研究天下名将的传统,凡经百年,讲武堂论定的名将无算。在对某一个当时的名将点评时,不论敌我国家,总会有大批的兵家评者来长安。大体上,一个名将的用兵手段,讲武堂概括的不会有差错了,待名将盖棺定论时,一般也都用讲武堂早定的言论。
当然,讲武堂五年一小论,十年一大论,一个名将若能成名之后统兵数十年,一届又一届的概论综合下来,也就是这名将的一生了。自也有彗星般的名将,如陈礼,成名只在一役,这一届或大或小的品评,自也不会概括的差了。
然时至今日,武宗皇帝以来总有那么几个讲武堂也无法定论的。
譬如那位一己之力延大唐国脉百年而不绝,为今日大唐席卷天下的力量规划好了行程,做足了须要准备的大唐吴王。
这位是当时的名将,军事方面,他建立起了大唐乃至整个天下最正规的讲武堂,如今已与国子监并肩,实是大唐边将上将的作坊。这且不算了,东征西讨数十年,亲统三十万以上正军有六次,未尝一败,用兵最得一个稳。
只是这人虽是名将,建树最广的却在政事上。只看他的谥号,一个文,千百年来多少的文臣望而不可得?
此是奇人一个,虽自他之后,吴王的爵已无人应袭,子孙后代也已不知隐遁何处去了,这吴王府却永远留在大唐,吴王庙香火鼎盛,百年来也未曾断过。
此人流传在天下兵家的兵事论述甚多,但大都零碎,只在大唐的河洛阁里,整齐地收藏着吴王数十年手书、皇室使专人整理的用兵心得一卷。
这一卷日记似的兵书,平阳最得其精髓,因此,四年前的讲武堂论名将品评会上,因平阳亲征西域初战剿敌如风卷残云,来自天下诸国的学者论平阳之能,为“稳,厚”二字。学者们普遍认为,这稳是吴王兵法里贯穿始终的道理,或者说正是吴王一生用兵的最准确的概括。而这厚,则是壮年之后的吴王用兵之时又渐渐增加起来的一个诀窍。
正在那一届品评会上,天下名将悉数教囊括在了里头。比如用兵唯毒的契丹名将耶律休哥,其族用兵唯快的耶律斜轸,再比如用兵唯猛的萧达凛。
最富盛名的名将,大唐的最为出众,名列榜上的无一不是战功赫赫的上将。平阳之下,有用兵最精的杨业,最霸道的呼延赞,自然不能少最为老辣的符彦卿,乃至柴荣也榜上有名,取其善守之名,号为最平。这个平,可不是平常的那个平,乃是看似毫无出奇之处,却密不透风教对手无可捉摸不能抓住他破绽。
其余诸国,北燕南汉庸碌守成之君,成就不出当世的名将,反而蛾贼里高继嗣力压群雄,榜上显眼地标着他的名字。这人用兵,最善一个礼,他可不是请客送礼的那个礼,乃是忍无可忍处,教人逼急眼了便才猛烈爆发的那种。当然,这并不是说这人是个软柿子总教人拿捏,他用兵时,定要先掌握好后续的手段进程,而后步步退让直将己方的勇气都积攒起来之后,一鼓作气再伺反扑之机,这也是个老辣的人物。
然而,平阳见此榜单之后少有地勃然大怒。
不为别的,只因这榜单上最据前头的都是唐人。
这便是她大怒却无可奈何的缘故了——高继嗣正当壮年,契丹如耶律休哥也正在壮年,可大唐的名将,呼杨已白头,符彦卿年岁更在之上,只一个柴荣,待呼杨人老不能纵马弯弓,符彦卿不能再坐镇沧州,他一人能分得出几个影子来用?
也正是这榜单正在琢磨的时候,后起之秀里最领风骚的陈礼战死渭州城外,从此也拉开了公主府与诸侯王不死不休的交手序幕。
中军步步为营在往沙坡头靠近,前线斥候传回的消息称,杨延玉与呼延必兴分左右把住两面,奉节校尉侯化鼓舞士民凭着卫央留下的冰城之计死守中间,高继嗣尚不见动静,按捺不住的拓跋两人已数番来攻,皆为寨中守军所破,战事正吃紧——这几日正午时暖阳已有了热度,联军堵在前头,不知听了甚么人的计较,远远燃烧起大火来熏烤着为冰层包裹的寨子,若非夜间气温实在冷的要命,恐怕三五日定又夺沙坡头了。
这几日身子不适,偏在要紧时候,女儿家那害人的事儿发了,巡边事使行辕与幕府整日十次八次来搅扰,歇息也不好,平阳的形容已消瘦了不少。那雁门雪,此时自然坐不得了,伴驾的銮驾上头只好设了中军帐,她整日在这上头理事。
不多时之前,长安密使送来了讲武堂已开始准备起来的名将品评会塘报,次年是五年大考的盛日,这一届的品评会,必将比四年前更加严正——四年之前的小考,正在上一届的大考之后的次年,自然比不上能教朝廷休朝天子亲往察听的大考了。
翻开瞧了许多遍的塘报,平阳越发心烦意乱。
如同上几届的一样,名列榜首的,契丹还是那几个,大唐还是那几个,然契丹的那女郎未上榜,旁人不在意,她怎能不惦记?
阿蛮劝道:“殿下勿忧,如今咱们的年轻将领也在成长着哩,呼杨两家的少将军,经沙坡头这一战,必也能跃入百人之列,何况,殿下与众位老将军们不正青眼高看卫校尉的资质么,我想啊,战后他定会榜上有名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