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无月,风起时,人定三更,有铁骑十八,迅雷疾风般扑至夹道口,那马蹄上裹了毡布,雪地上沉闷无声,及至面前,联军逻卒方知悟,可怜不及脱口叫出,头前那骑上的人,枪快马劲,只抖手处,豪光如斗,闷声倒地时,方这十余个断了气。
将是兵地胆,是军的魂。自古以来,但凡悍不畏死的将,麾下必聚亡命的兵,若这将百战百胜,则军傲视四海天地也不惧。
卫央一柄枪诛上将如走狗,破千军似无物,这轻兵营里出来的,再是个滑头也有亡命徒的胆子,只看那枪如梨花开时,鲜血胜似火红的蔷薇,身后十七骑,自胸膛里闷雷般吼出一声彩,快马如疾风荡林,眨眼间突入夹道之中,联军粮草军扎营便在眼前。
白马少顿,有两骑如飞自左右出,马上老卒猿猴般弯腰,坐骑腾空而起,掌中钢刀猛然下落,劈断了营头的火把,劈开了有人声起的营帐。
“杀!”铁骑暴嘶,原来背上壮士尤嫌不快,飞驰怒马又添一鞭,那马也驰出了快活,龇出惨白的利齿一声长嘶,双蹄踏上迎帐而出不知究竟的联军面目,腥风扑鼻而来,老卒们风雷般杀入葫芦夹道正中,他们并不散开,各自紧紧跟着最前头的那两骑,跟着独在第二排里大枪如游龙般搜刮着火把纷纷扬扬往大轮车,往联军帐上泼洒的将,只不管杀人,烧他个烈焰满山谷。当有阻拦时,一刀过,一处平,有人挥刀时,斗大的头颅自胸腔里飞喷而出般,那骑一声怒喝,继而数骑皆怒,杀声方出。
这十七老卒,那是身经数战数十战的,不是新卒可比。
他等冲阵,绝不拖泥带水,一刀过去,纵然落了空,也绝不回头再补一刀——后头有弟兄跟着,敌避开这一刀,焉能避开再一刀?只管破敌,只管冲击,乱了他的阵,乱了他的军心,将这不知千百的敌阵里人变成满地溃走的牛马,那才是挥刀尽情收割战利的时候。
如此,十八骑杀入营正中,方入梦的四国粮草军方大梦初醒,将校呼号整归军心,契丹人还好些,知晓匆忙寻自己的战马,那其余的诸军,纷纷四处奔走不知究竟,劈面封面那如狼似虎的十八骑时,尚不知来袭的敌军有几多。
渐渐这狭小夹道里惊起奔走的敌军越来越多,眼看怒马狂奔的速度降了下来。
卫央喝道:“你等自左手杀入,依计而行。”
十七人齐声应诺,一带战马,马通人意,稍稍一拐,譬如一柄利刃破开溪流,这一支怒马狂徒自左手边切入敌营更深处去了。
卫央环顾四方,东南角那处军容最整,些微火光里,有人已挽起战马挥舞刀枪往这厢里阻拦而来。更有众多的敌军,虽战乱中绝不慌忙,一个个排列着整齐队形往临时马厩处突去。但有冲突而去的旁人,这一军绝不手软,手起刀落里,去一个斩一个。
“定是契丹精骑无疑了!”不知这一军竟是天下最精锐大军之一的皮室军,卫央马入乱军胆气更豪,挺枪破开勉强来挡的拦路者,再提马速,认定那一方最有可能威胁这百余唐骑的契丹精骑横勇杀去。
他这一身本领,本便最合在重重乱军里决荡,虽在黑夜里,大枪挥起时,纷纷如浑天里一场落雪,又似漫野中一山梨花教风吹地正扑簌簌起舞而落,马进一步,大枪上崩起的万钧之力,震荡挑动联军如败絮,那大枪,忽而在前,倏忽落后,刹那在左,眨眼又跳到了右首,先将一人一马笼罩成水泼不进,枪刃所过处,那冰冷的锋挑破拦路者的咽喉,那枪杆崩起左右敢挡的身,所过之处,绝无活口。
这一人一马,非人力所能抵挡,联军里纵有胆大的自持勇力的,抢来拦路的都先死了,渐渐不过几个呼吸的当儿,只盯着目标,不顾左右方圆丈内近况的卫央只觉手头一空,一枪挑了个空,睁目看时,原来早杀透乱兵,再无一人敢马前直挡的。
那目标,便在马前。
已在马背上的,这契丹精骑果然骁勇,竟有数人乘无鞍马劈头来挡。
杀至这时,卫央竟白马如锦缎,银甲不染尘,一身血腥也不有。
“不可与他纠缠!”心下有定见,卫央忽掣强弓,一脚蹬住,大枪在右首里往前直指,左手挟羽箭数枝,眼见与这契丹精骑几人相撞,蓦然一声低叱,横卧马背之上,左腿绷直与地平,左臂发力,扯动弓弦聚三五石劲道,脱手处,尚不闻弓弦震动,羽箭脱弦而出,先已将前头数骑射杀落马。
没了缰绳上的力道,那战马也知趋利避害,怎肯与这不闪不避迎头装来的一骑硬碰,相撞刹那,闪身自左右分开让了过去。
而那大枪,又一头扎入后头不及掣开弓弦射杀的辽骑,那枪上的力气万钧之大,枪刃却绝不与敌骨骼切磋,轻轻的,春闺里妇人水葱般丰嫩的手似,温柔的划破目的的咽喉,自最柔软处只那么一点,卸去了辽骑一身的力气,待冰冷自咽喉骤然蔓延至浑身时,那人方知,自己竟已死了。
然毕竟为这几骑阻得一阻,卫央的势头终究顿了一顿。
皮室军领头的大喜,高叫道:“快杀了他,快杀了他!”
霍然将这人盯住,卫央索性勒住战马,双手一前一后捏住大枪,绝不紧握着,他只虚拿着,将那大枪直指前方,自肋下出,与眼目齐平,这一式有来历,唤作中平枪,有歌谣道“中平枪,枪中王,当间一点最难防”,说的便是这个。
卫央这马上中平枪,又与马步扎就的中平枪不同。肋下出枪与眼平,虚握大枪的手悄然抖动,最歹毒处,藏于光明正大当中,又在马背之上,借着战马的颠簸左右不遮拦,上下不打压,抖起劲时,方知利害。
这不是卫央的看家本领,只在此时,他与皮室军处在一线,那遍地游龙惊凤般的枪势大可不必用,这省力而又可借力打力的枪法,速战速决堪用,冲阵斩将堪用,一杆枪,拦定千军万马势头时,也自合用。
卫央沉默着,立马当面,他不言语,也不冲锋,似在等死。
皮室军统领大喜,点钢枪直指喝道:“冲过去,杀死他。”
数骑驰至当面,最临近那一杆大枪的辽骑方听到那静静如巨龙戾凤潜伏的大枪刃上居然有嗡嗡的破风之音。
好歹这皮室军见多识广,天下名家的枪法武艺也都听说过,这枪无力而自动,无风而自鸣,当是那持枪的大将了得。
一声“当心”尚未出口,大枪陡然前扎,利箭般的快,防备不住,教突破勉强抬手以刀挡的铁网,正中面目。
却在同时,这骑又听到左右同伴的惨叫。
那枪分明扎在自己面目之上,如何同伴叫地这般惨绝人寰?
他已无力左顾右盼了,大枪捅破了面皮,一头扎下下颌,自咽喉里扎入,就此这人死了。
扑当的几声,眨眼间落马者三五个。
这是甚么枪法?
辽骑骇然,错马过后,有骁勇者回头要勒马来问,不防后心里一冷,低头看时,一块前后通风的窟窿,那是自后腰入,从心窝里出的。
余光瞥见左右,错马而过的同伴竟与他一般,那辽骑满心遗憾,挡不住冰冷的困顿,马背上摔落下了泥尘里,又死了。
皮室军统领瞧地眼花,那唐将分明纹丝未动,恍惚自己似瞧到了那大枪亮光一闪,怎地便死了这许多契丹壮士?努力睁眼细看,那人依旧持大枪稳坐马背不动,他从来没有动过。
可再一拨冲上去的勇士,又如此死了,为何?
“有妖术,一拥而上,乱刀砍死他!”对未知的物事,人总是心存惊惧的,这统领虽是天下最精锐的骑军里的佼佼者,待这自己不知的事物,也唯有以妖魔鬼怪来解释,他挥舞着长枪,示令左右最为精锐的百人队一起杀出。
而后,这人到底是有见识的,眼看着蛾贼伪魏之流的联军惊慌奔走不能整顿,再看那其余十数骑并不图杀人,只奔着囤积在营正中的大车而去,当时知道了这不要命的十数人的用意,长枪连点,呼喝号令:“分一军堵住夹道北口,其余人,往大轮车处聚集,快!”
正是这一句话,早半步了结了他的性命。
卫央怎肯教他坏了大事,闻声处大枪前头刺杀来者,暗地里又掣弓箭,觑个准头,连珠三箭一时发,直奔那统领面目而去。
不过百步距离,那强弓得自拓跋斛之手,足足有三石开外的力道,便射这统领心窝,没有护心镜的皮甲也挡不住锋利的利刃,三箭连发,第一支教他奋勇一枪点开,第二支紧随其后,这人便不能再抵挡了,闪避不及,一箭贯入额头,巨大的疼痛使得这人大叫一声,又那箭上的力道,将这人自马背上带起,断线风筝般飞跃而起,半空里便死了。
那第三箭并未落在他身上,后头把旗的教那统领挡住了目光,不知竟有一箭是卫央算计好冲他来的,那统领闪身要避开第二箭时,这箭便扎入旗手的头颅,那一枝狼旗,当时掉落泥土里。
与此同时,谷底北口之外马蹄声如雷,原是徐涣算好了时机,先驱动无主的战马奔腾杀入,随后百骑如风,卷动火光长矛般刺入早教这十八骑马踏刀砍凌乱一片的联军营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