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封为云嫔的紫云入园之后,住在朗吟园,和晋为玉嫔的连环居住的竹辻楼毗邻而居,在园子中安心养身,静等着生产之期的到来。
初初进到园子中,居然就身怀六甲,难免惹人疑窦,更加上惠祥闹事惹出来的风波,云嫔深感面上无光,旁的人不论帝眷如何,总是清清白白的身子,只有自己——她的来历无人知晓,只说是在天津的时候,由天津府进献到驻跸的黄家花园,皇上临行之后,有了身孕,这才送到京中。
这样的话连祯妃那样的老实人都瞒不过去,又如何能够瞒得过旁人?不过肃顺和府里的下人、郑王夫妇再三再四的叮嘱,倒不虞有走露风声之险。故而在宫中众人只知道,云嫔是肃顺进献而来,其他的,就一无所知了。
皇帝的事情,众人不能过多腹诽,不过肃顺却更加遭恨,便是那一贯温和待人的祯皇贵妃,也越发的觉得肃顺不是个东西这个狗奴才,真是坏透了
恶其余胥之下,对新入宫的云嫔,众女也很难亲近得起来,紫云是在风尘中多年的,人情冷暖,如寒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头,她有自知之明,一贯深居简出,平日里只以身子不方便为由,连众家姐妹在一起说话、谈天,也从不到场。免了彼此尴尬。
皇帝几次在祯妃,兰妃房中看到众家嫔妃有说有笑,只是少了个云嫔,心中难免纳闷,找来六福一问,方才知道——这样的事情,是他身为天子也不好轻易置辞的,只能自己多多关注一番了。
让龙启瑞一干人等退出去,皇帝眼神有些迷糊的望向头顶的藻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肃顺站在御阶下,知道他心情未必大好,更加不敢说话,山高水长殿中一片宁静。
良久,皇帝长身而起,“肃顺?”
“奴才在。”
“云嫔进宫之后,行走趋拜之间大有规矩,可见当初在你府里的一番料理,你和郑王福晋功不可没啊。”
“奴才不敢。云主儿生来慧黠,一点就透。奴才和奴才的嫂子,不过只是在旁边点拨一二而已。”
“她在宫中住得久了,很想念当初在你府里,和郑王福晋一起说话聊天的时候。你回去告诉她一声,若是得便了,就进宫来,和云儿说说话。”
“是,奴才记下了。”肃顺附和的一笑,“其实,奴才不敢欺瞒主子,奴才的嫂子这几天也经常在说,当初云主儿在府里的时候,每天到府里来,主仆两个说话谈天,也是一乐呢”
“对了,天津的那个什么三姨,可有什么说话吗?”
“回主子话,奴才正要禀明主子,那个三姨……”
“她怎么了?”
“她好像听到什么风声,奴才前日得到消息,说她进京来了?”
“哦?”皇帝矍然张目:“她到京中来了?可确实吗?”
“是。奴才上一次命府里的下人到天津办差,和她打过交道,所以认出她来了。不过她是不是为云主儿而来,奴才不知道。”
三姨无端端的失了女儿,如何能够不急?到天津府、县衙门呈文上报,请求帮助找寻。天津府县也很重视此事,胡林翼亲自命天津县大老爷何穆派出三班六房,在左右市镇认真查找,不想还不等有个结果,肃顺从京中派去的家人,亲自到县衙登门拜访了。
何穆很是一惊:肃顺是什么样的人他当然知道,怎么好端端的,他府里的下人来拜见自己?命人将其迎进二堂,这个家人叫高九,是个汉人,北京人,秀才出身,用旗人的话来说,是个‘油子’,当年在京城中的时候,专门做一些装准头,吃讲茶,哄吓诈骗的勾当,后来有一次出了事,给当时任九城兵马司翼长的肃顺解救了下来,顺道将他收入府中,每月领几两银子,供老爷趋走。
高九言辞便给,察言观色的功夫可称是第一流的,这一次紫云的事情,肃顺专门交托他来办理,临行前特别嘱咐他,“你这一次到天津去,有三件事要做,第一是要把紫云姑娘所说的话的底细打探清楚;第二就是要证实得明白,这数月以来,紫云姑娘在田园可曾接过什么熟客;第三,想来紫云姑娘出走,三姨定然不肯放过,你到天津去,拿我的片子,直接去见胡大人,把话和他讲明,他自会料理得干干净净。”
最后肃顺对他说,“此事关系匪浅,若是从你的口中走露了半点风声,以致天子颜面无光,高九,便是扒了你的皮,熬成油卖了。你盘算着,能不能抵得过你的罪过?”
不用他说,高九也知道这一次的差事不是那么好做的,奉命唯谨的诺诺而退,到下面账房取来几两银子,雇了一辆骡车,直奔天津。到了地头,找间旅店住下,换上一袭衣服,径直往田园而来。
三姨为紫云的事情伤透了心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个丫头的脾性会这样倔,一句话不留,也不和任何人打一声招呼,身边只带着一点散碎银子,就敢私自奔逃在外?门户人家的规矩极大,像紫云这般,若是抓了回来,立刻就要挨上狠狠地一顿皮鞭——只是,芳踪杳如黄鹤,到何处去寻找啊?
便是这个时候,高九登门寻美来了。田园做的是开门买卖,任何人登门都是主顾,客人来的时候也不会顾及到主人家的心情怎么样,又或者姑娘是不是身体不方便。三姨还得装出一副笑容,来招待客人,通过名姓之后,三姨说,“高老爷,面生得紧,敢是第一次来吗?”
“不错。”高九是在场面上久打交道的人了,到这样的地方更加不是初哥,迈步进到厅中,闲闲的走了几步,“久闻田园中紫云姑娘色艺双绝,今日特来,只想一朝相会,以慰平生。”
“哎呦,高老爷您来得真是不巧。紫云,已经不再接客了。”
“哦?这话怎么说?”
“不瞒高老爷,六月的时候,有个来自浙江的丝绸商人,到了我这园子中来,和紫云一见倾心,非要给我这丫头赎身,您想想,紫云是我从小抚养长大的,本来是为了养儿防老,他这样说话,我如何能够答应?”
高九心中冷笑,面子上却装得很感兴趣的样子,“那,后来呢?”
“后来啊,这个浙江商人给我矮了半截,说非要娶我那丫头回家不可。您想想,男儿膝下有黄金,七尺高的汉子给我跪在门口,我那丫头也是日夜啼哭,两个人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君不嫁。我也没有办法,只得成全了他们。”
“说起来,三姨倒是大善人呢君子有成人之美,三姨这样做,必有后福。”
“后福是不敢想啦。只盼着我那丫头和浙江商人回去之后,能够安安心心的过上几年好日子,等过一段,她想起来我这个千里之外的姨娘,能带着孩子来看看我,我就感激不尽啦。”
说着话,三姨也真是动了心思,眼圈一红,赶忙抽出纽襻下的手绢,擦了擦眼角,“瞧我这老乞婆,高老爷第一次登门,居然就说这样的话?真正是着三不着两。”
高九呲牙一乐,“见不到紫云姑娘,固然是遗憾,不过,听闻她能够有这样的好归宿,也算是不枉此行。”
“高老爷这话真是在理。本来嘛,谁不想看见自家的丫头能够有个好归宿?”三姨说着,岔开了话题,“既然高大爷来了,就不必急着走。我这里除了紫云,还有旁的丫头,知情识趣之处,全然不弱于紫云,不如叫几个出来,请高大爷端详端详?”
“也好。”
三姨又叫出几个姑娘,由着高九挑选,他随意的看看,问问名姓,“不如就请碧荷姑娘今晚和我共谋一醉吧?”
在来天津之前,高九已经经由肃顺指点过,知道紫云在田园之中,素来与碧荷交好,而且,碧荷为人心直口快,从来藏不住事,过往的经过,找她来询问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