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飞鼓足勇气,提到了这事。有家有族的人都不愿离家而葬,而且葬在这里,墓碑上只有名字,他和那些佛山兵都很难接受。华夏人都讲盖棺论定,虽然不是为死者而是为生者,可生者要想到自己死后都没个论定,怎么也不舒服。
不过蔡飞却在想,这葬礼却是再贴切不过,正合当兵人的味道。
“这事听凭自愿,不愿埋在这的,就跟那边的合碑一样,还是会在这留下名字。”
张汉晋解释道,这事李肆并没有强求,柏红姑之所以要在这里下葬,是因为她本是家中庶女,族祠里没有她的位置。
“听说……红姑和张指挥……”
蔡飞却转了话题,张汉晋微微一怔,然后恍然,原来是为此而来的。
“红姑跟我说起过你,说你跟他是师兄妹,怕你回去乱嚼她舌头,所以总是要躲着你。”
张汉晋淡淡说着,蔡飞呆了好一阵,脸上红成一片。
“不过她也说,你这个师兄,人很好,她只是自己心里有鬼。”
见蔡飞羞愧难当,张汉晋安慰着他。
伊人已去,纵有什么隔阂心结,也再难系住,蔡飞低低叹了一声,心中那丝对张汉晋的嫌怨也烟消云散,反而升起一股怜悯。
“说到埋在哪里,难道回家埋着,墓碑上也能写得明白,到底作了什么?”
张汉晋心思收回来,开始跟蔡飞认真谈了起来。
这一问让蔡飞愣住,是啊,回家埋着还能写什么?自然只能写假而空的套话,甚至连孝子都没办法写上……
“这里埋着的人,我都记得他们做了什么。”
张汉晋起身,拍拍衣服,带着蔡飞,走进墓园深处。
“这里埋着的人,要么是为总司的理想而死,要么是为保护总司而死,为保护总司而死的人,不止红姑一个……”
“徐汉川,在三年前保卫李庄的时候,替总司挡了贼匪的鸟枪。”
“胡祥,他和另外十三个人,在百花楼一战里,为保护总司战死。”
“王思莲和陶富,他们也是为总司而死的,虽然另有墓地,这里也留了他们的名字。”
“现在是红姑……”
张汉晋看向蔡飞。
“既然当了司卫,生死就交托出去了,为保护总司而死,跟死于战场,一样,不,甚至更荣耀。”
张汉晋的目光此刻清澈无比,让蔡飞感觉有些不适应,这似乎不像是他所熟悉的常人,一般而言,这种难以述说的感觉,寻常人都称呼为……邪魔。
“莫非总司……真是神仙下凡?”
蔡飞只能这么想,为朝廷,为功名利禄而死,甚至为什么名节骨气而死,凡是这么理解“牺牲”的人,目光都是炽热的,可张汉晋的目光却如此平静,有如无欲一般,这气息似乎也能在那些加入天刑社的人身上看到。
“不,总司是凡人,他没有什么法力神通,也不是什么修仙得道的神人,他还有很多毛病……”
张汉晋的语气让蔡飞又是一愣,这语气像是在讲述一位平凡的亲友,而不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比如……他很爱面子,如果丢了面子,也会着恼。”
想着以前过往,张汉晋目光悠悠地说着,接着意识到在蔡飞面前说这些不合适,嗯咳一声止住了。
“只是他很有学问,他看透了这个俗世,而且他不想当世外高人,只求自己安定,而是想让咱们也站起来。”
张汉晋述说着自己的理解。
“就像是上古时代,人们茹毛饮血一般,总司就是得了火的燧人氏,要教咱们用火。”
蔡飞挠头。
“燧人?那不就是神仙么?”
张汉晋呵呵笑了。
“后人才会这么说嘛……”
后人……墓碑……
两个词语交汇在一起,蔡飞忽然被一种莫名的悸动握住了心脏,自己当了这青田司卫,居然是在作着这样伟大的事业么?
可后人,到底会是怎样的后人呢?自己的墓碑,又能写下多少事迹呢?
那一刻,蔡飞有一种冲动,想要将时间拉过百年,看看后世的自己,到底是怎样一番面目。
“我想在后人的眼里,红姑一定会是一位脍炙人口的巾帼女英雄。”
此刻两人又转回到柏红姑的墓碑前,张汉晋带着一分不舍地说着,然后他和蔡飞一同,单膝跪下,两手抱拳,向柏红姑的墓碑深深行礼。
“马上就有大战,再有什么疑问,到战场上去找吧。”
分手之际,张汉晋这么说着,蔡飞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