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游尽职地解说着。
“为何念书就不***了?听说英华大军所向披靡,什么城都攻下来了,这小小新会县城,为什么还摆在这里围着?”
六车就像是个好奇宝宝,一口气吐出无尽的问题,周围众人都呵呵笑了起来,攻下来了,大家还怎么能亲眼见到这些禽兽不如之人的嘴脸呢。
“那是……天王仁义嘛,终究是老百姓,终究是读书人,不愿加害于他们。”
读书人念着官腔,段雨悠拧了六车一把,让还不罢休的小侍女住了嘴。
“真正的新会人,即便有粮食接济着,怕也早没力气上城头念书了,城门楼上这些人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吃过苦的样子,是从哪来的?”
“嘘,低声些,那都是袁总办雇来摆样子的,新会城里,除了几个死硬书生还跟着那个教谕在床上挺尸,其他人早就跑出来了。”
众人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奇异景象,角落里却有这样的对话,段雨悠隐隐听到,莞尔摇头,果然如此。
从高台下来,在那路标大桅下的集市闲逛,满目全是各类家谱、纪事,说的全是明清交际时新会县城的桩桩事迹。
“四孝烈秘闻啦,广州精巧轩限量版,两钱银子一套,只有九百九十套啊,来晚就没了啊!”
“清鞑暴行录,刚刚出炉,独家纪事,先知先晓先潮啊,四十文一本!”
“黄秀才惊汤记!祖辈亲口叙事,绝对真实!黄家后人卖祖背宗也要揭露的丑陋往事!”
呼喝声不绝于耳,竟都是将新会旧事当作街坊秘闻一般贩卖,还不止如此,还有卖各类跟当日新会围城有关的旧物,直让段雨悠和六车瞠目结舌。
“就是这家!借着卖煮人汤锅的名头,暗中在卖什么新会女儿香的酒肉之食!”
接着一人引着一队巡差匆匆而过,闯入一家店铺。
“新会是人心败坏,可这英华新国,却更是糜烂人心!”
段雨悠还未及愤慨,不远处一帮人却是义愤填膺地斥责着,见这帮人瓜皮帽下还露着辫子,辫子上绑着的执照再醒目不过,周围还有灰蓝制服的兵丁看管,顿时醒悟这帮人是被抓的满清官员,正在这里接受“再教育”。
“陈宪台说得是,那李贼搞这一出新会大戏,看似耻笑我大清子民的忠义,却是自显其败坏纲常人伦的无耻!”
“可叹愚民如斯,却像是都受了他的蒙蔽,瞧,一个个都耻于说起我大清,唉……”
“这般愚民,到时朝廷大军南下,就该尽皆诛杀,一个不留!”
其他人纷纷应和着,最早愤然出声的陈元龙却不言语了,他跟这些满清文官都属于死硬派,跟英华绝不合作。现在被拉出来进行“再教育之旅”,一路多有感慨,却渐渐显出心底的不同。在他看来,英华李肆这一手非但不蠢,反而很高明,但这是就李肆的立场而论。那李肆将人伦和忠义对立起来,从而嘲笑忠义,看似也标榜忠义,骨子里却是另行一套。看他在广东行事,竟是废了人心之防,以钱贯通天下,这般作为,不仅是大清之死敌,更是他们儒士之大敌。既然是儒士之大敌,那就是华夏道统之敌。而身边那些碌碌之辈,却只能看透第一层。
“嘴巴一张,天地都可吞下,你们也就这本事了,走走,下一站是崖山,就不知诸位是否准备好了骂人的话。”
看管他们的兵丁头目早就听惯了这类言语,一点也不在意,引着他们朝南行去。
“小姐,咱们还去崖山么?听说那里立了一座万人殉海像,壮丽得很呢!”
六车兴致勃勃地问,段雨悠却是暗翻白眼,这丫头就当是看热闹呢。
可瞧周围众人都是一脸看热闹的兴奋劲,段雨悠摇头叹气,心道叔爷啊,你们搞的这一出,是不是方向偏了?忠义之事可是大雅,怎么能搞成市井粗俚之类的东西?就不怕乱了人心,到时反而不知什么是真正的忠义?
“我谢定北对英华的忠义,上天可鉴!”
湖南郴州府城,谢定北掷地有声地说着,可眼眉却依旧低低搭着,跟一直佝偻成虾米状的身躯搭配,这话的靠谱程度,在座诸人都给了不足三分的评价。
换作何孟风,这话再顺当不过,可作为战场上抓到的绿营高官,现在又以虎贲军后营代指挥使的身份,要抢下此战要害之地的守备任务,用这话表决心,怕是适得其反……
似乎谢定北也意识到了这点,腰肢再佝偻了三分,就只摆出一副当仁不让的架势,再不多话。
既然李肆将他摆到了这位置上,而且不管是在黄埔讲武学堂,还是在福建前线,谢定北的表现也还算不错,虎贲军代统制孟奎觉得还是该给他起码的信任,至少也得说清楚拒绝的理由。
刚要开口,部下来报,西面三十里处出现大股敌军,至少不下万人,看服色既有民勇,也有清军。
“形势紧急,也再不能因营头本人的问题,乱了全军的布局。”
孟奎低叹一声,暗自转了心思,现在大敌当前,谢定北是否可靠这个问题,就只是小小细节,姑且压下了。
五月初七,虎贲军攻占郴州府城三天后,清军大举反攻,张应领前营守西面,韩再兴领左营守北面,何孟风领右营守城墙已经残破不堪的南面,谢定北领后营守压力最小的东面。
郴州大战打响,英华军一方是新成立的虎贲军,而清军一方的主力,也是以全新面目出现的湘勇,这一战胜负难料,英华上下,从没有这般忐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