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广州已是热闹非凡,《华声》和《岭南报》已被禁停,却挡不住其他新报如雨后春笋一般喷发而出,广州会活字版的拣字工工钱骤涨数倍,那些印伪劣佛经、道藏、诗书和小说的小作坊也纷纷转行印起报纸来。
工商一口气弄出来十几份新报,声势浩大地讨伐前后三篇骂李肆和英华的文章,顺带问候读书人的祖宗,有了满满情绪,有了鼓鼓钱袋,外加初次试水的经验,文章犀利多了,手法也丰富起来,附从于工商的读书人也渐渐多了。
相比之下,读书人那边有了分化,以郑之本为首的一些士子聚到一起自办了《士林》,推销他们的温和主张,也就是要以合作的态度来重建道统,谩骂和侮辱绝不是斗争手段。
可他们的声音太柔太小,更多士子们都是心潮澎湃,只觉天下人心都在自己这边,离压服李肆向道统低头只差一步之遥,众人合力推墙倒,这个时候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此时问题就出来了,就算共识是骂人,怎么骂,这些书生们却是各持己见,于是他们的报纸出得更多,三五个人就撮弄起一个“报局”,起个文雅名字,撰文开骂。
这些读书人的文章格外有“战斗性”,既然三篇文章都爽快地开骂,他们也都不客气了,什么话刺人就来什么,反正那三篇文章的作者不都没被整治么?
可他们见识短,眼界低,该骂的都被《华声》和《岭南报》给骂透了,他们也骂不出什么新花样,就只是“败坏纲纪”、“颠倒伦常”之类的陈腐东西来回倒腾。
不仅如此,这些读书人也争不来多少“赞助”,办报的花销可不是小数目,现在都还是赔钱买卖,人工、场地、制版、油墨外加纸张,一期一万份怎么也得二三百两银子,可要照这成本价去卖报,那是绝无人光顾。
钱不够,就少印,更寒酸的就自己抄写!没人买,就免费送!送都没人要,那就往墙上贴!
报纸之外,山寨之物纷纷出现。
“抓着一个当街抽十板子,罚他清理一整条街!”
广州县典史陈举气得额头冒青筋,那些读书人到处贴墙贴,整条惠爱大街都被糊成了书报墙!
那些墙贴写的什么他管不着,但乱贴这东西就归他管。广州巡警紧急调动起来,连蔡勇都领着特警队出动,满大街追着那些乱贴纸条的读书人。
“我们有功名!你无权打我们!”
被抓着的秀才或者举人赶紧举起护身符,迎来的却是陈举鄙夷的神色。
“咱们英华啥时候能用功名抵罪了!?”
喔唷……读书人这才醒悟,还真没见着这一条,可这是历朝历代都奉为金科玉律的规矩吧,这英华居然要不认了!?那还读这个书,考这个功名做什么!?
这英华,更该骂!不止该骂……
当场就有被热血冲爆了脑花的人叫道:“这国非我士人之国!乃是夷狄之国!禽兽之国!”
好了,后世所谓的“广州糊墙案”,就由这一嗓子演变到新一阶段。
“抓……抓起来!光天化日,鼓噪造反,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陈举气得直打哆嗦,大手一挥,棍棒拳脚如雨点一般,瞬间淹没了这一街士子。
“抓了三百多,伤了四十多,还死了三个,好啊,估计要被尊称为三君子了。”
肆草堂,段雨悠神色凄楚,虽说这般局势早已列在了“催雨行动”的进度表上,但真有活蹦乱跳的读书人被这张表中的轴线无情碾毙,她内心依旧难以平静。
“我是不是在助纣为虐?”
她有些惊惶地自问道。
“不尊号令乱挤被踩死一个,挥棍子砸伤巡警被反殴而死一个,还有个像是本就有心病,被那喧闹给吓死了,这叫什么君子?”
小侍女六车鄙夷地说道,她手头上正翻弄着从陈举到广州知县,再到广州知府和刑科主事一路交上来的报告。
“李闯再世,人间天国……瞧瞧这写的是什么?要在北面那朝廷,不得活剥了他们的皮!”
见着文书中当做证据的一张单子,六车也是气怒攻心。
“哈哈……就知那小贼走邪魔之道,根本揽不住人心,此番可是他的报应来了!”
数千里之外,塞外草原,草肥马壮,策马缓行的康熙状极快意。
“朕在这,千里外,袖手闲游,坐看南国风云起……”
他低低唱着,然后勒住了马头,朝旁边侍卫点了点头。
轰隆隆闷响如潮涌而至,一片杂色如云一般由远及近,汹涌扑来。
片刻后斑驳杂潮将至马前,仔细看去,竟是各色兽类,鹿、狐、兔都有,成千上万。前方十数丈外的一班侍卫列成一线,敲着锣鼓,将这股兽潮从康熙的马头前硬生生赶折了方向。
“皇上……”
一个侍卫在马侧跪下,两手高高举起一柄粗短兵器,乌沉沉的枪管,厚实延展的枪托,竟跟英华军所用的神臂铳一般无二。
康熙伸手接过,侧头眯眼,手指扣动,轰的一声,枪焰喷散,硝烟升腾,远处兽群中溅起大片猩红,不知多少兔子惨嘶着,在地上翻滚出大片尘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