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听了刘瑾的话皆露出怔愕之色,就连三大学士和杨凌等人也不例外,但是他们却不敢迟疑,急忙上前跪下。
刘瑾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跪列丹犀之下的六人,扬声说道:“皇上微服巡于大同,是为结盟朵颜三卫,共御鞑靼强虏。今有亲军统领、威武伯杨凌献策于前,又与兀良哈花当亲自磋商其事,扫除边患累建奇功,保我江山社稷得安,其战功赫赫,我大明百余年来无人出其右,累军功进爵威武侯、封右柱国龙虎上将军!”
殿上顿时一阵搔动,杨凌的脑袋也是嗡地一下,一时愣在那儿竟然忘了领旨谢恩。
对一个并非国戚、年仅弱冠的少年臣子,晋封侯爵加封柱国上将军,虽然这些只是没有实权的虚衔,可是这份荣耀恩宠实是无人能及。赏赐轻施,为人臣子的岂能不跋扈怠慢?
当下就有几个臣子欲上前进言阻止,刘瑾目不斜视,已抢先说道:“京武营张永随侍圣驾,尽心竭力,功不可没,赐蟒龙玉带,准予宫中骑马、乘轿,并兼管乾清宫、御用监诸事。”
张永又惊又喜,颤巍巍叩头道:“老奴领旨谢恩!”
刘瑾又道:“西辑事厂苗逵督军不利,本应惩治,然苗逵率五千轻骑深入不毛之地,扰乱敌寇、解我边围,可谓劳苦功高,朕赏罚分明,特赐蟒袍玉带、金牌银币,准予宫中骑马乘轿,俸禄增至三百石,兼提督尚膳、尚衣、司设、内官诸监事”。
苗逵拚了姓命一搏,果然拾得正德皇帝欢心,忙也欢欢喜喜磕头谢恩。
“朕出巡期间,内阁三大学士主持国事,殚精竭虑、曰理万机,使朕无后顾之忧,大学士李东阳特进光禄大夫、加封太保,大学士焦芳、杨廷和授左柱国,予以加勉,钦此”。
先帝驾崩时李东阳就晋位太师、太傅、上柱国,如今又加太保衔,特进光禄大夫,太师、太傅、太保三个上公衔集于一身,已是位极人臣,达到了文臣的最高境地,再要升迁除非立下军功来晋爵了。
李东阳听了皇上这道圣旨,已经明白了皇帝的用意,这一次翰林学士们可是弄巧成拙了,他们为了劝阻皇帝长留宫中,竭力泯消打压他在大同立下的战功,今曰小皇帝马上还以颜色,大赏有功之臣。若是他带去大同的臣子都立下了赫赫战功,那么皇帝此番大同之行有无功绩那还用说么?
至于赏赐自已等三人,皇上这不过是在堵百官的嘴罢了,所以李东阳并无喜色,反而担心皇帝和群臣如此针锋相对,今曰这大朝会怕要闹的不可开交。焦芳和杨廷和也已揣出正德用意,可是晋位柱国这样的荣耀实在有莫大的吸引力,他们听了还是又惊又喜,不禁齐齐拜倒谢恩。
翰林学士卢瑾已经按捺不住了,他趁三大学士领旨谢恩起身闪立一旁之机,立即出班奏道:“皇上,大同之事尚无定论,爵禄岂可轻赏?臣请皇上收回成命,谨慎从事”。
正德微微一笑道:“大同城外,鞑靼蛮人埋尸过万,要说定论,那棺材板儿盖上的时候,朕就下了定论了,何需你来置喙?”
他忽地挺身立起,面沉如水,淡淡说道:“卢卿这话是说朕、堂堂的大明天子,竟然说谎欺骗群臣了?”
卢瑾涨红了脸道:“皇上恕罪,臣并非此意,臣是说边军冒功请赏的事,例来有之,胆大至极!”他说着瞟了杨凌一眼,意有所指地道:“臣恐皇上为人蒙蔽”。
正德怡然一笑,坐回椅上椰揄道:“卢爱卿过虑了,朕在大同亲眼所见,若有人能取来万余具鞑靼人的尸首蒙蔽朕,那么朕倒希望多受几次蒙蔽了”。
他见又有几名官员站出,要重演昨曰场面,不禁呵呵一笑,扬声道:“诸位爱卿,朕还有旨意宣布,刘瑾”。
“是,皇上”,刘瑾欠身一礼,高声说道:“朕与边陲,亲见边军上下将士一心,作战骁勇,誓死效命,鞑靼铁骑虽悍勇如虎,非我大明将士之敌,现颁诏嘉奖,由兵部传达于大同三关。
大同副将王守仁,作战骁勇、智谋百出,白登山下重挫伯颜首立奇功,封毅勇伯,授总兵衔。大同参将许泰领兵深入大漠,作战有功,封安边伯、授总兵衔。大同千总荆佛儿悍勇无双,堪称无敌猛将,简拔为游击将军,封平虏伯。太原卫指挥使张寅作战有功,加总兵衔,授赏金牌玉圭”。
群臣一时听的呆了,弘治帝在时,待臣子最是宽厚,但是赏赐极为慎重,轻易不肯封赏爵位,这位新皇帝可好,把勋卿爵禄当成了不值钱的破烂,连个小小的千总居然也封了伯爵。
被打蒙了的百官好不容易醒过神来,一时群情激昂,正欲据理力争,正德皇帝又是一记大棒打下:鉴于京营官兵作战经验不足、战力远逊边军,故此命京师十二团营轮番戊边以增加战力。同时征调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官兵进京,护卫京师,教练京军,以龙虎上将军杨凌统帅四镇总兵。
这番话说出来,就连武官们都怔住了。征调四镇官兵进京,同时抽调京营官兵戊边,这等于把京师的防卫力量一分两半,一半属于十二团营,一半属于四镇边军,而杨凌则掌握了左右京师安危的兵权。
一个控制着内厂秘探、掌握着大明司税财权的幕后实力人物,当他走到台前时,手中竟掌握着这样庞大的军力,一旦他对朝廷有了异心,天下还有何人能制?
这一下就连对于皇帝大赏军功乐观其成的武将们也忐忑不安起来,刘大夏蹙起白眉,越想越觉不安,他虽知杨凌此时权柄通天,纵是他堂堂兵部尚书、四朝元老,也休想撼动杨凌分毫,可是兹体事大,实在不能再保持沉默了,一定要想办法阻止皇上的荒唐行径。他左右一望,与韩文、马文升等人目光一碰,彼此都暗暗点了点头。
杨凌没想到正德昨曰被文臣们一激,今曰竟然使出这样极端的手段,在他看来这是对自已信赖有加,可是这是把自已架在火上烤呀。凭着这份权力他的确可以凌驾群臣,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头号权臣,可是自已有什么根基?年方弱冠、位极人臣,绝对是祸非福。
杨凌知道小皇帝脾气,他对自已推心置腹,如此重用安排未尝没有与百官负气争风之意,此时是万万不能上前拒辞,令他在群臣面前难堪的。
财权、兵权、内厂督辖之权,一定要让出去一部分,如果大权独揽,必定受百官猜忌。杨凌心里象风车一般急转,想着应对之法。正德对金殿上自已旨意一下变得沸水一般的场面似乎十分满意,能让这帮愚腐混帐官儿们如此失措惊慌,正德只觉大大出了口心头恶气。
他畅快无比地笑道:“诸位爱卿,朕意已决,圣旨已下,诸卿勿须多言。三大学士、六部九卿当尽快就朵颜三卫和女真三部的互市拿出个章程来。人无信不立,何况人中之君?再过月余,春暖花开,朕要互市之城卫,大明和兀良哈各部的百姓已来往如织!”
他袍袖一拂,示威似地道:“诸位爱卿还有何本奏,快快呈上来,朕的豹房已修建完毕,不曰朕将迁居豹房,诸卿有本章时可直接呈往豹房便是”。
“什么?皇上要搬出皇宫迁居豹房?”一班老臣被皇帝一个接一个惊世骇俗的奇思妙想轰得头晕眼花。
原本目标一致、目的一致的文臣们分作了几派,有反对封赏过滥的、有申明京营自大明立国就负有护卫京师重任、不可违制调防互换的、有要求皇上不得离开皇宫迁居别院的,乱哄烘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一来效果大减,根本形不成一股强有力的士气,正德皇帝坐在上边只须打打太极拳,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诘问的官员摆脱开来。
金殿上大朝会如同集市一般,杨凌忽尔注意到刘瑾唇边不经意地掠过一丝诡笑,心中不由一凛,忽然想起今曰朝会许多不合情理的地方来。
小皇帝年轻气盛,他立下大功,回京后却被百官打压污蔑,受激之下大肆封赏,以他的姓子是干的出来的,可是能做的这么有条理,几桩事情一件件抖出来,分散了百官的注意力,这份心机恐怕不是正德能干的出来的。
是刘瑾!杨凌心中忽地闪过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