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离折了回来,方才一直觉得母亲恍恍惚惚的,实在有些不放心,----两个妹妹的走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长兄的死更让母亲倍受打击。
在乱世里,青春年少、如花似玉的妹妹们,谁知道会遇到什么?就连自己,都不敢深想下去……
一进门,母亲正在和哥哥嫂嫂说着话,侄儿侄女们都散了。
气氛有些凝重,仿佛正在商议着什么要紧事。
“你回来的正好。”徐策开口道:“姝儿找到了。”
徐离一惊一喜,忙问:“人呢?”
“在顾家。”徐二奶奶见小叔子迷惑,解释道:“安阳失陷以后,顾家四房人口都来了济南,路上正好遇见一群逃难的流民。”咳了一声,“……是莲娘救了姝儿。”
后面要说的话更是尴尬,不由看向丈夫。
徐策接话道:“昨儿是你大喜的日子,顾氏不便登门,让人过来报了信。原本你二嫂去了一趟接人,哪知道姝儿不肯回来,说是想陪顾氏呆几天。”
徐二奶奶又道:“娘放心不下,打算等会亲自去接她回来。”
哥哥嫂嫂你一言,我一句。
徐离抿着嘴,目光闪烁不定。
----她还没死。
原本是自己对不住她,徐家对不住她,退亲、弃城,她一个弱女子的日子只怕不好过,……她居然还肯出手救下妹妹,委实良善难得。
那是一颗明珠,可惜自己没有好好对待弃了她。
徐二奶奶将小叔子的表情尽收眼底,忍不住微微翘起嘴角。
徐夫人觉得小儿子的婚礼已成,一大早的,儿媳妇过来敬了茶,该走的礼仪都已经走完,站起身道:“你们各自忙着,我亲自去接姝儿回来。”
徐策看在眼里,心下明白母亲的埋怨和不满。
如今自己行动不便,弟弟刚刚新婚更不合适去顾家,去见顾氏,于是便叫了自己媳妇,“你陪娘一起过去吧。”
徐二奶奶忙道:“那是自然,我怎么会让娘自己出门。”
婆媳两人领着一堆仆妇,出门坐上了马车,一路疾驰往客栈而去。
徐策见人走远了,撵了丫头,说道:“三郎,我知道你心里惋惜顾氏,可是你已经娶妻,莫要再为她惹出闲气了。”
徐离一声冷笑,没回答。
“我瞧着,薛氏有些天真娇气。”徐策给弟媳下了一个评语,话锋一转,“想来是和姝儿一样,在家里娇惯了些,你只用稍微哄着她些就好了。”
徐离皱眉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三郎,我明白你心里不情愿。”徐策看着自己残了的双腿,眼里黯淡无光,“可是你总归还能够上战场、杀敌人,而我……”语气自嘲无力,“就算此刻萧苍站在我的面前,也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徐离看向兄长,想起他从前的心高气傲、意气风发,想起那个一直被自己敬仰的身影,----如今却被困在一张小小的椅子里,不由浮起阵阵心痛。
徐策幽幽道:“我这一生,曾经有过许多遥远的梦想,数不尽的雄心和志向,全部都不能去实现了。”
“二哥,你还有我。”
“那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徐离收拾起自己的情绪,眼睛微眯,“薛氏是有一些天真娇纵,但薛家救徐家于危难之中,给了徐家报仇雪恨的机会,对徐家有恩,她便是有些小性子,我也会容下的。”目光透出冷静理智,“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跟一个妇人斤斤计较?”
徐策颔首道:“看来三郎你心里全都明白,倒是我多虑了。”
“二哥你尽管放心。”徐离神色郑重,说道:“我清楚徐家现在的处境,不会忘了徐家的血海深仇,不会忘了我们在安阳的基业,更不会忘了徐家多年来的志向!”斩钉截铁保证,“绝不会做出意气用事的蠢事!”
“那就好。”徐策脸上浮起欣慰的笑容,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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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夫人和媳妇赶到客栈,却被告知,顾家的人已经搬走了。
临走留了口信,说在馨香坊北大街买了一所宅子。
徐家的人少不得调转马头,绕了半个济南城,方才赶到顾家新居,门口婆子听说是徐家来人,像是早被交代过,便直接领着去找顾莲。
徐夫人进了门,一面走,一面听得小丫头们窃声议论。
“徐家不是退了九小姐的亲事吗?怎么还好意思登门?”
“人家都给薛大将军做了女婿,还怕什么?”
徐夫人听得脸面涨红,心中又羞又愧,恨不得找条地缝让自己钻进去,----也难怪顾家的人有怨气,换做自己的女儿被人退了亲,一样忍不得。
徐二奶奶亦是好不尴尬,只是在别人家里,不好喝斥。
领路的婆子是个机灵的,见徐氏婆媳难堪,赶忙把那几个嘴碎的丫头撵了,回头解释,“来济南府的一路走得匆忙,人都散了,只好剩下什么人用什么人,不比从前在家认真调教过的,好些都上不得台面。”
说到这个,徐夫人更是答不上嘴了。
若非徐家弃城,顾家何须颠沛流离来到山东?心内忽地一惊,为了这个,只怕顾家的人恨透了徐家,那么姝儿……
可见莲娘当时的艰难,还得偷偷摸摸的瞒着家里人,冒着被责骂的风险,把姝儿一路捎带到了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