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叶东海闭上了眼睛,难受道:“都是我的错……”
“你真是疯了!”叶大老爷终于忍无可忍,指着侄儿,要不是顾及他现在的身份不一样,早就大耳刮子招呼过去了,“皇帝看上的女人,你居然不自量力,去和……,去和皇上争女人?”破口大骂道:“你这个祸害全家的东西!为了一己私念,就置父母长辈于不顾,你这个不忠不孝的逆子!”
叶大太太哭得更凶了,“还我的福哥儿……”
“够了!”叶大老爷气得冷笑,打断老妻,“眼下的这一切,不过是皇上的一个警告罢了!”转头看向侄儿,环顾了叶家的人一圈儿,“要是不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案,别说福哥儿,别说老二……,就是你我这些人的性命也是难保!”
叶三太太本来要说米铺子的事,忽地闭了嘴。
一种临近死亡的危险气息浮了起来,叫叶家上下都是一颤,所有的目光,都盯在了叶东海的身上,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他的疯狂!没有一个人不为自己的性命担忧,继而对他生出怨恨!
即便叶东海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那些目光洞穿了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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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西垂,霞光满天,一片五颜六色的浓丽晚霞景象。
叶东海心情低沉,再次来到宫门外,求见皇帝。
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一名青衣小宫人出来,弯腰道:“皇上让安顺侯进去说话。”
一路曲曲折折,先是过了九曲十八弯的连廊,再过了青石小路,穿过一个安静的花园子,那宫人方才停下脚步,指了指,“皇上就在前面的那个凉亭里面,说是让侯爷自己过去。”
这是叶东海第二次来到这个凉亭了。
那一次,徐离邀了自己在这里商议事情,结果正好撞见莲娘落水,看到徐离脱了外袍裹住她,----三个人纠葛的缘分,从那一刻起便拉开了序幕。
“坐。”徐离笑着招呼,摆了摆手,“不用那些客套的虚礼了。”
别说叶东海是来为全家上下求命的,就算是在平时,君臣之礼亦不可废,按着规矩行了礼,然后才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徐离十分悠闲的样子,自顾自倒了一杯酒喝着,然后举杯道:“这是在花树下藏了八年的梨花白,你要不要尝尝看?呵……”说着,爽朗的笑了起来,“美景美酒,不失为人生一大趣事。”
叶东海哪里还有心情喝酒?他忍住满心愤怒,不得不在皇权面前低头,悲声道:“千错万错,都是我叶东海一个人的错!请不要伤害我的家人,不要伤害莲娘,不要伤害七七……”
“咦?”徐离一脸惊讶,问道:“此话从何说起?朕听不明白。”
叶东海迟疑了一瞬,----看来皇帝是不打算摊开来说了,心思飞转,赶忙道:“请皇上恕罪,方才是臣一时失言。”
“恕罪?”徐离嘴角微翘,“你这么说,朕倒是想起来了。上次你在济南府提前离开,后来去幽州的时候你又装病推脱,的确是不小的罪。”慢悠悠的又斟了一杯酒,浅酌低饮,轻笑问道:“那么你打算如何赔罪呢?是给朕磕几个头就算了,还是在朕的面前以死谢罪?”
叶东海的心口阵阵发痛,“臣一人做事一人当。”
早就知道,自己能够争到与她的相处时间,不过是朝夕罢了。
可是……,自己并不后悔。
说起来,自己这条命……,当初还是皇帝捡回来的,可是皇帝那么做,也不过是因为莲娘罢了。而后叶家更是遭逢无主危机,是莲娘坐镇了大局,结果叶家的人却害得她早产,----自己欠她一份情,今天就还了吧。
“如果……”他道:“如果臣的死能够消让皇上释怀,那么臣愿意一死。”
徐离淡淡道:“那你就去死吧。”
叶东海缓缓抬起头,迟疑问道:“那……,臣的家人呢?”到了这个时节,实在顾不上会不会得罪皇帝,“臣死了,皇上是否可以放了他们。”
徐离侧首看着他,冷声道:“朕劝你,还是不要这样胡言乱语的好。”
叶东海目光吃惊不已!
难道……,自己死了都还不能让皇帝释怀?还不肯放过叶家的人?!心下不由着急万分,恳求道:“皇上!他们……,都是无辜的啊。”
“哦?你这会儿知道什么叫无辜了?”徐离轻轻冷笑,反问道:“那么当初你许诺的时候,说什么……,为了她,你愿意放弃所有的一切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你的家人是无辜的呢?”
叶东海的脸色白了白,很不好看。
徐离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不屑的看着他,“你的那些甜言蜜语,也就能哄一哄后宅的妇人罢了。”言辞犀利,宛若利剑一般直指人心,“你以为太后懿旨赐婚,朕迫于孝道不敢违逆?你以为朕要做一个明君,所以不会为难自己的功臣?至少不能迁怒他人?!”
“于是就正好成全了心存侥幸的你,对不对?”
“啪!”的一声,桌面上的酒壶酒杯全被扫到地上,碎了一地的渣!
“朕告诉你!”徐离重重一拂衣袖,斩钉截铁,“朕的今天是用性命换回来的,不管朕做什么,旁人都没有资格置喙!”继而一笑,“呵……,昏君?”抬手指向苍天,毫不避忌,“为了她……,朕还就心甘情愿把这个昏君给做了!”
“你能奈我何?天下人又能奈我何?!”
----言辞掷地有声!
叶东海的心沉到了深渊里,到了今时今日这个地步,就算妻子还愿意回来,……自己也不能让她回来了。
回来,不过是全家赴死罢了。
父亲……,叶家……,妻子、女儿……,自己一个都护不住,心里是从未有过的一片冰凉!自己是叶家上下的罪人。
徐离复又坐了下来,淡声道:“如果你想过的舒心一点,那就劳烦你替朕也解决一些烦心事。”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你是一个聪明人,别再让朕失望了。”挥了挥手,“去吧。”
叶东海失魂落魄的站了起来,神色无比凄凉,苦涩一直蔓延到了心底,----明白皇帝想要解决的麻烦事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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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离在凉亭里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回去。
一路上面无表情。
天色渐黑,殿内已经开始亮灯了。
从外面台阶到里面内厅,每隔五、六步,便是一盏橘皮纸的宫灯,有淡淡的沉香屑气味散发出来,让人心情宁和平静。
徐离挥退了宫人,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
顾莲一身浅粉色的团花轻罗衣裳,双臂之间,是更浅一个色系的绡纱披帛,配了一袭月白色的银线挑丝百褶长裙,说不尽的温柔似水模样。
青丝如云、柔顺若水,只在鬓角簪了一支三头的宫纱桃花。
她微微偏着头,静静地抿嘴坐在床边,看着睡得香甜可爱的七七,轻轻地、惯性地一下一下拍着,让周遭的气氛都柔和起来。
徐离的心,不自觉的软了软。
心底却突然迸出一个愿望!自己一定要和她生一个孩子,不论是长得像她,还是像自己,又或者父母都像,都一定会十分漂亮可爱。
而她……,也会像现在一样温柔的对待那个孩子。
她现在恨自己么?她因为七七牵挂叶东海么?没关系,自己有的是时间,而彼此有了孩子的话,她就更加不会离开自己了。
徐离越是去想,这个念头就越发地强烈起来!
不过他的耐心一向很好,此刻面上平静,只是那样一直静静的站在门口,不愿破坏了眼前的宁馨画面,任凭时间无声的流去……
外面的夜幕正式铺开,皎月当空、星子闪烁,如水的月华和星子光芒交相辉映,给人间大地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一切如烟似雾。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莲终于感应到了身后有人,回过头来,继而收回目光,在女儿七七的身上看了一眼,一瞬犹豫,旋即脚步轻巧的走了出来。
灯光下,徐离见她的脸色微微潮红。
顾莲犹不自知,先走出了门,因不见对方跟着出来,回头轻轻喊了一声,“七七刚睡下,出来罢。”
徐离沉着脸,三步两步追了上来,一把抓住她,拖到了偏厅里面!看着她那惊慌焦虑的眼神,低声冷笑,“朕还没有那么急色!”伸手摸向她的额头,滚烫得好似新出炉的火炭一般,不由恼道:“你这么大一个人了!连自己生病了都不知道吗?”
顾莲的确有点晕晕沉沉的,不过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女儿又在跟前,哪里顾得上那么多?此刻听他问起,倒是的确觉得他的手有一点凉,“没事。”不着痕迹挪开了他的手,不在意道:“不过是之前落水受了凉,有点发热罢了。”
徐离见她这副不爱惜自己的样子就生气,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干脆死了一了百了才干净?”发狠道:“你要是再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朕就……”
“皇上!”有宫人在殿外喊道,声音颇急。
徐离原是要生气的,后来想起,这个宫人是自己交待过的,心下微微一动,于是暂时撇下了顾莲走了出去。
让其余的人都回避了,问道:“何事?”
那宫人低声道:“城北有一所风月场所唤做‘百花楼’,驸马安顺侯为了跟人争一个女子,在楼间厮打斗殴,结果不慎弄翻了烛火烧了起来,现下已经惊动的半个城的人都知道了。”
徐离勾起嘴角笑了笑,挥手道:“下去吧。”
顾莲在里面虽然听不清外面的话,但是出于直觉,还是不安的走了出来,星光之下她明眸里光线闪烁,轻声问道:“是不是……,叶家出了什么事?”
徐离转回身来,嘲笑道:“叶东海为了跟人争一个粉头,把百花楼给烧了。”
顾莲闻言面色一变,目光渐渐暗淡下去。
“你看……”徐离嘴角微翘,淡淡嘲笑,“抛弃一切?还是要真的试了,才知道什么是抛弃一切!他害怕了,他要自保……”轻飘飘说道:“所以那些山盟海誓、甜言蜜语,也不过只是说说而已。”
----没有那个实力,也就只剩下一句空头承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