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莲独自去了佛堂,恭恭敬敬的上了香,默然站了一会儿,祈福叶大奶奶在天之灵一路走好,来生投一个好胎。
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叶宜,叫了窦妈妈,“去打听一下,叶家大小姐订下亲事没有?我记得她今年都快十六了,应该已经订了亲,要是为母守孝三年,还不知道男方家愿不愿意呢。”
有时候,婚事一拖就拖出了麻烦。
“这……,皇上知道不太好吧?”窦妈妈有些迟疑,----叶家豪富有钱,叶大奶奶做为长房长媳,死后的丧事办得很大,不需打听就已是满城皆知,但若是专门去打听叶宜的消息,皇帝那边怕是要多心了。
顾莲也有一些犹豫。
说起来,徐离是一个强大自信的人,若是在平时,自己坦荡荡的说清楚了,他应该不会介意。但是现在刚巧自己怀孕,要是让他以为自己拿身孕要挟他,弄巧成拙反倒不好了。
更何况,自己只是想打听一个消息求心安,也帮不上什么忙。
因此想了想,“那先别去了,等皇上来了再说。”
窦妈妈还要再劝,“公主……”
顾莲掠了掠额角碎发,淡声道:“你放心,我有分寸的。”怕她不安胡思乱想,“总不会擅作主张,一切看皇上的意思,我不私下见叶家的人便是了。”
----徐离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
可是因为叶大奶奶,不免对叶家更加多了一份担忧。
长房长媳的丧事是大事,本来应该作为二奶奶的蝉丫主持的,但是……,只怕叶家的人不会答应,----连从前自己这个官宦千金,她们都还鸡蛋里面挑骨头,更不用说,蝉丫一直在自己身边服侍,在叶家人眼里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
后宅混乱,但愿不要影响到七七和宥哥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情绪容易变化,那份狠心压下去的牵挂和思念,越发勾了起来,自己处在现今这个位置上面,真是左右煎熬。
当天下午,徐离就过来了。
见她面色带着淡淡的忧色,皱眉道:“没睡好吗?”
“听说叶大奶奶死了。”顾莲细声,将自己对叶家的担心说了,“叶家不知道是怎样的一团乱麻,我有些担心七七和宥哥儿。”哪怕努力控制,哪怕练习了好几天,还是控制不住浮起雾气,“我……,心里难受。”
徐离的心情自然不太好。
但是母亲挂念儿女也是正常,况且她也没有私下去见叶家的人,总算还是等着自己过来再决定,因而忍了忍,“既如此,回头让李妈妈悄悄过来一趟罢。”又安抚她,“眼下叶家人多眼杂的,不方便,你想七七和、……宥哥儿的话,改日得空再见。”
七七还罢了。
即便小丫头长得像叶东海,也算乖巧。
宥哥儿么……,自己可不会忘了,等他出生的那一年里面,日子过得有多煎熬,三天两头的,想起来就是一口恶气散不开。
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
若不是眼前的这个女人,若不是为了她,自己早就……,罢了,叶东海总还是有从龙之功的,自己犯不着像一个妇人似的,在小事上面斤斤计较。
现在她人在自己这里,心也开始靠过来,等到将来再生下三、五个孩子,自然就不会将叶家放在心上了。
孩子么,见就见罢。
----就当是自己上辈子欠了她的情孽,这辈子还她好了。
尽管徐离努力的在安慰自己,到底意难平。
顾莲岂会不知道察言观色?加上人家都已经答应了,还要怎样呢?因而压下叶家的事不提,只是问道:“最近惠嫔忙得如何了?”
“你还好意思说。”眼下徐离心里正没好气,不满道:“都是你跟她说什么,不用着急,慢慢来,结果她就拿着鸡毛当令箭,还真的老老实实的不着急了。”
顾莲有些缓和一下气氛,浅笑道:“看来我的话比圣旨还好用呢。”
徐离想要欺负她,看着她的肚子又不敢动作,郁闷道:“哎,我的快活日子还没过几天呢。”可是比起鱼水之欢来说,当然还是孩子更加重要,特别是儿子,心底不免生出一份柔情,“你好好养胎,别的事都不许操心。”
怕她不听话,又板起脸追了一句,“否则的话,往后朕就不惯着你了。”
顾莲十分上道,婉声道:“是,谨遵皇上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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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顾莲担心的那样,黄蝉在叶家,根本就抢不到任何实权,----本来也在办丧事上争了争,想做几分体面,可惜她年纪轻、又是服侍人出身的,下人们根本就不听,头一天就闹出大笑话来。
叶大太太一心只扑在福哥儿身上,叶二太太因为二房和长房的结怨,也没有捞到任何好处,倒是让叶三太太拣了一个便宜。
长房长媳的丧事风风光光办下来,油水是少不了的。
这些天,叶三太太简直忙得脚不沾地。
叶宜守在灵前失声痛哭,自己早年丧父,如今连病榻缠绵的母亲也离自己而去,祖父祖母眼里只有福哥儿,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悲凉哀伤。
唯一庆幸的是,母亲已经把亲事给自己挑好了。
算不上多么出挑的婚事,但也不坏。
对方的哥哥,是叶家商号旗下的一个大掌柜。
当初二叔出事的时候,叶十三和另外两个大掌柜来过安阳,陪着以前的二婶婶,一起主持叶家商号大局。他们本家姓田,家中人口十分简单,上头公公婆婆都不在了,自己嫁过去以后,婆家只有一个大嫂和两个侄儿,连规矩都不用立。
说起来,自己算是低嫁了。
可是母亲担心自己将来没有依靠,怕在婆家受气,特意择了这门亲事,只要叶家运转的好好的,加上二叔照顾着,田家就得把自己当菩萨给供起来。
自己又不是急脾气的人,好好相处,应该会有还算不错的小日子吧。
当初为了这门婚事,母亲还和祖父、祖母争吵了一场。
他们觉得自己嫁得没有价值,不能帮上福哥儿,看不上田家的这门亲事,----可是母亲为了自己的幸福,却顶着压力坚持己见,加上叶十三属于二房旗下的商号,祖父祖母奈何不得,最终方才促成了这门亲事。
想到母亲的良苦用心、费尽心血,叶宜忍不住又是一串眼泪。
风吹起,卷得灵堂里的纸钱灰烬一阵乱飞,被火盆热气熏着,不断的往上盘旋飞进了空气,转眼消失不见。
人去花逝,一切都似水过无痕。
叶宜一身素白孝衣,哭了好一阵,才被丫头们扶回了房暂作歇息,----却是吃不下东西,只是勉强口干喝了几口清水。
“小姐好歹保养着些。”叶大奶奶的陪房谢妈妈,红着眼圈儿,小声劝道:“这几天都有人来吊祭,守灵下跪的日子还有好些,回头还要摔盆,别再累坏自己了。”
叶宜不免又触动了伤心愁肠,一阵落泪不已。
不过到底惦记着要办好母亲的丧事,不敢坏了精神,好歹喝了点粥,独自默然伤怀了一阵,合衣昏昏沉沉睡下。
迷迷糊糊之中,依稀看到母亲模糊的面孔,清瘦、苍白,带着久病过后之色,“宜姐儿……”耳畔响起她临终前说过的那些话,“看来、看来娘……,真的是赶不上给你送嫁了。”
叶宜在梦里抱住母亲不放,大声哭道:“娘,别丢下我一个人!娘……”
“好孩子,将来若有为难的事……。”母亲的影子渐渐退后,怎么抓都抓不住,越来越远,越来越淡,只剩下飘飘忽忽的,“……去找你二婶婶。”
叶宜猛地惊醒了。
然后醒悟到方才只是一个梦,不免有种淡淡的失落,哪怕是在梦里,和母亲多呆一会儿也是好的啊。
梦果然是不切实际的。
二婶婶,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二婶婶了。
她如今已经是护国长公主了,住在皇宫里面,住在公主府,皇帝又深深的忌讳叶家的人,自己见不到她,也不想去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叶宜没有预料到的是,很快就出了一件天大的变故,叫她不得不找上门去。
叶大奶奶头七刚过的第二天,田家得到消息来人了。
来的是田大奶奶和两个仆妇妈妈,叶宜未来的丈夫没有来,谢妈妈知道以后,不免有些抱怨,“田家真是不讲究,小姐已经算是他们田家的人了,岳母去了,居然不赶着过来吊祭,真是……”可亲事已经定下了,说多了,又怕惹得小主人不高兴,只得把气给咽了下去。
叶宜从小就是一个早慧的姑娘,倒是顾不上生气,而是担心,“有些蹊跷,不会要出什么乱子吧?”
自己可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祖父母完全指望不上。
----由不得不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