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正随着少夫人寻了公子一路,好不易寻到了公子,却不曾想公子爷竟然喝得酩酊大醉,只怕少夫人瞧见了,又不免心中难过了。
“公主殿下,驸马爷他……”
阿正想说些什么好让少夫人宽心,只因周围有宫女侍婢在,阿正也得顾及宫规礼仪,不敢有所僭越,也跪在了一旁,好生伺候着。
“没事的,阿正,你带着众人先退到一边,这里本宫来看着便可,去吧。”
琬儿轻声吩咐了一句,阿正连忙点头称喏,这便领着宫女侍婢几人都离得远些了。
待在周围又恢复了平静,琬儿静处于驸马身侧,也是良久沉默不语。
也不知过去多久,驸马于醉梦中忽而说起胡话来,似正坐着什么梦境,喃喃自语着,愣是听不清她都说了些什么,琬儿急切地伸出手去抚着她的眉间,却陡然被她拽住了手,只听她似醉似梦地唤着琬儿的名字来。
“琬儿,琬儿……对不起……”
说到最后,眼角竟不觉滴出泪滴来。
琬儿闻言,不觉有些心如刀绞,这冤家心里究竟还藏着什么委屈,竟惹得她在睡梦中都如此不等安宁?
沉默了良久,琬儿终忍不住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轻声叹了句:
“你这冤家,有时候对你,真的是又爱又恨啊……”
……
待我转醒过来,已经是快到酉时的事情了,好不易睁开了眼睛,目之所及,是树枝枝叶间的纵横交错,而原本记忆中正午有些刺眼的阳光,此刻也逐渐暗淡下来,可见现在时辰也是越发晚了。
我急忙挣扎起身,盖在身上的披风也随之落下,这才急促忆起自己为何会睡在此地,定是同高韦喝酒时醉过去了,心中不禁暗自感慨,这烧刀子当真不是一般人可以碰的烈酒啊!
不禁伸出手去拍了拍自己的头,想让自己变得更清醒些,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并没有如同以往宿醉后的头疼欲裂,更没有精神不济,正对此异象暗自惊奇。
身边,一个急促的声音传了过来,只听这人说道:
“公子爷,您重算是醒了。”
我循声瞧了过去,却正好一眼便瞧见了阿正殷勤关切的神情,不禁有些奇怪地问道:
“阿正,你怎么会在这里?”
“公子爷,您喝醉了,在这儿睡了好几个时辰呢,要不是……”
话到半截,阿正突然住口不再说下去了,只因为从另一处传来一阵熟悉而又轻盈的脚步声。
我不觉面色发白,当这人度步到我身边时,我突然觉得有些天旋地转了。
耳边,突然传来她温柔可人的询问:
“驸马,睡得可还安稳?”
“公,公主……”
我吓得登时三魂没了六魄,说话也如同舌头打了结,都不顺溜了。
只见琬儿面色无异,在我身边缓缓地端坐下来,与我四目相对,随即拿出丝帕来,仔细地为我擦拭额角的薄汗,十分温柔贤惠。
我不觉呆呆一笑,伸出手去牵住了她的,这才知道,原来她竟然一直都在自己身边未曾离去,难怪自己明明喝醉了醒过来却没有头痛欲裂之感了。
“我方才喝醉了,你可生气了?”
这回我没有急着先道歉,因为我觉得琬儿似乎并不希望听到我说抱歉的话语。
“那就得看你是故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了?”
琬儿的淡淡一笑,脸上未见丝毫愠色。
“喝第一口时候是故意的,可喝醉了却是无心的。”
我挠了挠腮,颇为认真的回答的。
“巧舌如簧。”
琬儿十分爽快地给了我这四字评语,我也只能虚心接受了。
“刚好,我让人给你泡了杯解酒茶,温度正好,把它喝了吧。”
琬儿微微示意,阿正便立马小跑过去从侍女手中接过解酒茶恭敬地递给了琬儿。
而琬儿在确认茶碗的温度并不烫手后,便将茶递给了我。
如此荣宠加身,我如何能不感激涕零啊,立马从琬儿手中接过茶碗,片刻间便将茶水喝了个底朝天。
待我喝完茶水,琬儿又接过茶碗递回给了阿正,紧接着又问了句:
“饿了么?”
听琬儿这么一问,我这才想起自己除了吃过几块鹿肉,之后也没吃过什么了,这会儿确实是真饿了。
忙点了点头,言道:
“嗯,饿了。”
听我说饿了,阿正立马将食盒也提了过来,在我跟前逐一揭开,里边居然不仅有糕点,还有清香的米粥呢。
我一瞧见,就不觉食指大动了。
“皇祖母今日赐宴,可惜你错过了,好酒好菜都招呼别人了,你也就只能将就着吃清淡的米粥和糕点了。”
琬儿在一旁露出颇为惋惜的神情来,而阿正则偷偷在我耳边轻声提醒道:
“这些都是少夫人亲自为公子爷你做的。”
说完,阿正便乖巧地退到一边去了
我闻言,不觉露出腼腆的笑容来,忙摆手说道:
“不可惜,不可惜,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嘛。”
只要是琬儿为我做的,无论如何我都得把这些东西给吃个精光。
琬儿随即将米粥和糕点都放在了我跟前,手托着腮,静静地在一旁瞧着我吃得津津有味,嘴角也不觉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来。
“今日皇祖母赐宴了么?”
我这才思滤到了问题的重点,边吃着糕点边问出这个问题来。
“嗯。”
琬儿轻应了一声。
我瞧了一眼那食盒,又联想起了皇祖母竟亲赏食盒下来给驸马督尉,而且还恩准让公主前来,可想而知,皇祖母是有心赞同几位驸马督尉所请了。
“这般说来,皇祖母必然会同意二驸马和三驸马所请了。”
琬儿闻言,微微叹了口气,言道:
“你也想从军入伍,是么?”
我不想隐瞒琬儿,随即点了点头,言道:
“嗯。”
琬儿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容里边,有丝落寞在里边,只听她夸奖着说道:
“我的驸马果然是勇气可嘉呢。”
“琬儿……”
我突然有些莫名心疼了。
琬儿笑容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平静,波浪不惊,只听她淡淡言道:
“若我不允,你还会执意于此么?”
我察觉到了琬儿的异样,并不想过于逼迫她,只能是退而求其次,语调放缓,慢慢柔声言道:
“皇祖母并没有恩准我的请求。”
怎知琬儿之意并不在此,她又紧紧追问道:
“回答我的问题,若我不允,你还会执意于此么?”
我心中不觉一阵刺痛,将糕点好好放在了一边,旋即紧紧地抱住了琬儿,好生宽慰道:
“你若不愿我去,我便不去,好么?”
琬儿将脸埋进我的怀里,身子竟有些微微发颤,只听她用略显低沉嘶哑的声音不断重复道:
“你不能去,你不能去啊……”
琬儿突然变得胆怯了,她在害怕,害怕眼前这个人若是亲眼看到一些事情后,那她们两个可能就真的回不到从前了……
我的心痛如刀割,抱着琬儿又紧了几分,不断点着头,向琬儿承诺道:
“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好么,琬儿,我答应你,你不允,我便哪儿也不去。”
在听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承诺着哪也不去的话语,琬儿紧拽着我衣角的手,来回松紧了好几次,放佛内心正进行着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最后,当她伸手轻轻推开了我,脸上充满了疲惫与忧伤,紧接着听她急切而又淡漠地问了一句,道:
“你会害怕么,若我变成另一个可怕的我,你,会不会害怕?”
……
那晚,琬儿突然情绪失控,紧紧抱着我,突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晨,若是有一天我变得不像我了,那你,还会如同现在这般,爱着我么?”
……
我当时并不算是真正明白她这句话中所包含的真意,可当这个问题再一次放在我眼前,令我避无可避之时,不知为何,现在的我却突然清楚地明白过来了,这问题的背后代表的究竟是什么了。
而我也在此时才深刻地体会到了,琬儿当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向我问出这个问题的。
那是恐惧、罪恶、痛苦,以及绝望……
琬儿的本性是善良的啊,也许正因为这份善良,才害了她。
这样的心情,这样的恐惧,这样的罪恶,只因我也曾深切体会过,所以我能读懂琬儿眼中的绝望,可我却还不知道该如何将她从这份绝望里拯救出来,因为我早已失去了那样的资格了啊!
若是无法将她从罪业之中拯救出来,那我愿与她一道沉沦业障,永堕尘劫……
伸手温柔地抚着琬儿的脸,我鼓起毕生的勇气,想向琬儿坦诚我曾犯下过的罪业。
“琬儿,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好,其实我……”
正在此时,从不远处隐约传来几句呼救之声,不过片刻,那声音也便越发近了,待众人听得仔细了,这分明是四驸马刘季在大声呼喊着:
“救命啊,救命啊!”
我和琬儿不觉大吃一惊,忙收拾各自心情,待彼此稍微平稳了情绪后,正准备起身去看看情况之时,只见刘季朝我们这急忙奔了过来,而刘季身后一直有人对他穷追猛打,待瞧清楚那人是谁后,我与琬儿脸上顿现错愕表情。
那追着刘季狂奔一路,穷追猛打之人,不是四公主萧玲,又能是谁?
难怪乎刘季都一路狂奔呼喊救命许久了,都未见一人敢出手及时相助的。
他们夫妻二人的私事儿,哪轮得上别人插手啊!
刘季一瞧了我,便如同看到救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便往我这奔了过来,边跑还边喊着:
“大驸马救我!”
而身后,四公主萧玲也毫不示弱,追着刘季喊道:
“刘季,本公主看你往哪儿跑!”
我和琬儿瞧见了脸色不禁一便,两人同时出声呵斥道:
“刘季,你们在干什么?”
“玲儿,还不快住手?”
……
刘季一把躲到了我身后,而四公主在见到长姐后也立马停止了追捕,一脸气鼓鼓地盯着刘季瞧。
“你们这般,成何体统?”
这回,我也是动怒了,不觉便摆出了大驸马的气势来,将这小两口都怔在了原地。
哪知四公主萧玲先是抽泣了几口,咋见大驸马动怒又将那刘季护在身后便是要存心袒护刘季了,这鼻子一酸,转瞬嚎啕大哭起来,扑到了琬儿怀里,边哭着边指着刘季说道:
“皇长姐,你要给玲儿做主啊,刘季他,呜呜,刘季他欺负玲儿……”
琬儿护妹心切,好生安慰玲儿一番,转而瞧了瞧刘季,便是想让他将话说个清楚明白了。
刘季忙矢口否认,恭敬言道:
“兄长和长姐容禀,刘季绝不敢欺侮玲儿的。”
“你还是你没有欺负我?我不让你去从军,你便凶我!”
萧玲一言,便将这小两口的矛盾给点明了。
我和琬儿都顿觉有些筋疲力尽了……
一听此语,刘季也不敢再为自己辩驳了,想想不久前,他确实因此事同玲儿起了争执,以往一直都是玲儿说什么便是什么的,可这回刘季想自己做一回主,他也想同几位哥哥一般,入伍从军,杀敌报国。
可玲儿就是不允,气急了还说他胆小如鼠,本事稀疏,根本就不是上阵杀敌的那块材料!
刘季也被激怒了,直斥玲儿就只知道玩乐,她如此阻挠自己入伍从军,就只是担心他走后没人陪她玩儿罢了!
怎知这胡话一说出口,玲儿便露出十分伤心的模样来,气愤地直接甩了刘季一巴掌,还没等刘季反应过来,玲儿的粉拳又如雨点般落下,当真是拳拳都下手不容情啊!
无法了,玲儿贵为公主殿下,刘季一直谨记这点,被打了虽然气恼,可也绝不敢还手,更何况玲儿是女子,刘季也就更不敢如何了。
虽说不能回手,可也不能就这般任由着她打吧?刘季也不傻,扑了个空隙便发足了劲往外跑,哪知玲儿是被伤透了心,竟也不顾公主尊荣一路追了出去。
这时候刘季知道害怕了,边跑还边喊救命,原本指望有人来帮帮他的,却没想到周围的人在看到追他的人是四公主之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放佛当作没看见一般。
再到后来,事情的发展就到了这个地步……
既然四公主萧玲都直接控诉了,那我这个做大驸马的便也不得不管了。
随即回头一脸严肃地追问刘季,道:
“刘季,四公主殿下所言,可都属实?”
“我,我只是想杀敌报国……”
我正声回应道:
“我应该同你说过,你不能去。”
“可皇祖母都同意二哥和三哥所请了。”
“你年纪还太小,不在应征之列!”
刘季急了,言道:
“到底是因我年纪尚小,还是因我身为驸马督尉之故?”
这混小子竟将怨气尽数归于公主殿下身上,真是何等的不明事理。
“住口!”
我不禁大怒,揪住刘季衣领,呵斥道:
“立刻去向四公主殿下赔礼道歉!”
刘季此时才自觉失言,可却又跌不下颜面,紧抿着嘴就是不说话。
萧玲闻言,心中悲愤,只觉心中阵阵疼痛,反诘道:
“刘季,你这是怨我么?怨我嫁给了你,成了你的绊脚石,是不是?”
边说着,眼泪也不争气地掉落下来,早已是心凉如水了,点着头言道:
“好,我以后不再碍着你便是了。”
说完,边哭着边转身跑开了。
“玲儿……”
刘季瞧见萧玲哭的梨花带雨,伤心欲绝,顿时追悔莫及,急忙挣脱了束缚,慌忙一路也跟着追了上去。
……
琬儿本欲追上去却被我拉住了手臂,再顺势将她揽进了怀里,随即我嘱咐阿正几句,道;
“阿正,你带人一道跟上去,好好看护着。”
“是,公子爷。”
阿正领命急忙也跟了过去。
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我柔声宽慰道:
“可是伤心了?”
只听琬儿在我怀里轻声叹了句。
“玲儿她,长大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