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重华奇道:“你明明受了重伤,他为什么还要抑损你的肺脉?”
秦非肃然起敬道:“因为人的五脏六腑并不是一团和气,而是在相生相克之中维持一个平衡。肺属金,心属火,火克金。此太弱必会引起彼过强。心若大损,对肺的抑制骤减,会引起一连串的平衡失控。而抑制肺,则相当于对心的扶持。天地万物的正常运作,不过平衡二字。人人都知自然之道不能更改只可顺应。但能像慈无先生般游刃有余地将之以为己用的又有几人?慈无先生真是旷世奇才!”
吴不为叹道:“你又何尝不是聪明绝顶?”然后加了一句:“就是药做得差了一点。”见秦非的小脸由红转黑,笑道:“我虽捡回一条小命,但已是外强中干。韩文见我有时心悸气短,还以为是身体抱恙,请了许多大夫。可那些只会骗人的庸医能有什么本事?若是没有师尊用独门内功替我续命,我可能两年也活不下去。”
项重华道:“不如你去求求庄梦先生。他医术冠绝天下,定有办法的。”
吴不为淡淡道:“先不论庄梦先生是否有此通天彻地的本事。纵然他能医好我,我也不会去求他。人生长寿也不过百年。在永恒的时间面前,百年和十几年又有多少差别?人比禽兽的最大优势便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决定如何度过一生。与其为了生命的长度而屈心抑志,不如痛快自在一场,这才不枉费生世为人。”
项重华急道:“又没叫你改拜在他门下,求他老人家怎么是屈心抑志?你若拉不下脸,我帮你去求他!”
秦非道:“吴兄自然有自己的原因,你又何必强求?”站起身向吴不为道:“二十余年来,白虎门与玄武潭表面互不侵犯,其实势如水火。吴兄对慈无先生敬如天人,但从未言说庄梦先生是非,非不胜感激。”
项重华道:“我知道慈无先生对你还不错,但他行事的残酷无情也是天下皆知。你又何必……”
吴不为冷冷道:“白虎门人虽擅长暗杀毒药,但同样是杀人,借刀杀人、一箭穿心和毒杀有什么分别?有点头脑的人都应该知道,害人、杀人最多的莫若贵族国家之间的斗争。除了销声匿迹的朱雀谷外,白虎门反而与政治最为疏远,死在我们门人手下的人比那些死在攻城奇械和阴谋权斗下的冤魂不知要少多少。白虎门的手段虽然可怕,但针对的均是出得起高价的高官富商的对头,且不会来者不拒,十分慎重。最可笑的是,那些谩骂慈无先生和白虎门的人有几个是受害者?他们将道听途说来的传言与心底的恐惧杂糅起来自己吓唬自己,却对那些轻视他们、残害他们的王公贵族推崇膜拜。如果世人能少上三分的盲目,欺世盗名的奸徒和含冤受屈的可怜人至少可以减半。不过立场和利益不一致,看法自然不同。我无权左右你们的想法,只能请你们莫要在我面前辱没我最尊重的人。”
项重华歉然道:“无意间冒犯了慈无先生很抱歉,我只是觉得他对自己的门人岂非太……”
秦非面容严肃地打断他道:“白虎弟子入门年纪虽小,但普遍也有十二、三岁,我相信慈无先生也会在他们入门前告诉他们会经历怎样的事情。既然选择加入,就要对自己的行径负责。这就如同你既然选择沙场,就再没有资格抱怨战争的残忍一样。”他顿了顿,接着道:“我以前总以为只有权术兵法才是天下间最了不起、最正当的东西,现在却忽然觉得世间许多所谓的正邪之分,其实不过是对大众利益和习惯的顺从。人们无论做什么,为的也不过是利益二字。伟大些的,是为了集体的利益。自私些的,则是为了个人的利益。但纵然是为集体利益,为的又何尝不是自己的集体?正与邪的界,从来都不分明。”
吴不为叹道:“即使是所谓的道德又何尝不是对主宰者利益和习惯的迎合?如果一个女人因为厌倦了丈夫而改投高枝便会被所有人唾弃,但一个男子若是喜新厌旧则被认为理所应当。如果几千年后,男人的主宰权不再神圣不可侵犯,相应的道德也必定会有很大改变。”
他的嘴角忽然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容,道:“你们猜猜,我娘是为什么离开我爹的?就是因为她为了给路边一个受伤的小孩子包扎伤口,而扯破了王后赐给她的衣裙,犯了大不敬。在我那个懦弱的爹和他势利的爹的眼里,一百个平民的生命也比不上王族赐给的一块破布!这就是他们有所为的道德!而我,却偏偏捡天下不可为之事而为之。”
项重华向吴不为行了一礼,道:“请允许我为此前那些幼稚的话道歉。”
吴不为摆手道:“你们能够耐下性子听完这些疯话,我已经很开心了,怎么可能怪你们?我本以为,天下只有师尊和我两人能理解这些想法……”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酒壶,仰头饮了一口递给项重华,项重华想都没有想便接过喝了一大口。秦非略微犹豫了一会儿,向项重华要过酒壶,也抿了一小口。吴不为双目微微泛红,道:“多谢你们。师尊若是知道,一定也会很开心。他,其实是个很可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