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宸瀚只是愣了一瞬间,便僵硬着挪开了目光,身体,却恍若脱了水一样,愈发的无力了起来。
残废,这两个字,从高傲的他口中吐出来,份量跟重量,都是如此的沉重。
韩子初也是浑身一震,冷宸瀚这句话对他的影响力,不同凡响。
韩子初一直盯着他,看着他的眼神渐渐变了色。
转眼间,冷宸瀚的脸色又恢复了如常云淡风轻,只是看得韩子初心酸不已。
他看了一眼冷宸瀚的右腿,那只腿上如今被绑得跟个粽子没两样,如果那没了。
韩子初对这一后果、这一幻想,突然憋得慌,闷得难受,什么话在这个当头也说不出口,全部被堵在喉咙里,五味翻腾。
醒来后,冷宸瀚的身子依旧不能搬动,所以下半身酸麻胀痛的感觉尤为强烈。
“子初,活到现在我才发现这世上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便是成为一个残废。”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疲倦的鼻音。
韩子初见他皱着眉头,跟自己说了大半天的话儿,应付得吃力了,还真累了,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他突然觉得气馁,之前当仁不让接管了这茬,现在开始觉得棘手,这比让方以然入主冷氏更加的棘手。
方以然那边的情况,再严重,自己还能照拂着点,可对着冷宸瀚,他是欲哭无泪,发现自己是真的无能为力。
进一步、退一步,情况都不乐观。
印象中的冷宸瀚无所不能,让他成为一个残废后自暴自弃,韩子初也觉得心生悲戚,鼓励、振作,他是想,可是就单单凭自己,根本就不行。
除非冷宸瀚自己打定主意坚持下来,只是他眼下恨不得死了。
至于把这个秘密透露给方以然,韩子初自认为还不是时候,他还真怕自己泄露了宸瀚会发疯。
宸瀚这性子,刚毅犟得比十头蛮牛还难对付。
过了半小时,韩子初再次过来看情况的时候,发现冷宸瀚蜷缩着身子,呼吸粗重,脸上、额头、身上都是汗,那一双英挺的剑眉几乎皱成了“川”字。
或许是手脚不利落的缘故,床单也起了不少的皱痕,可能是他先前疼得麻痹的时候本能地揪扯床单舒缓疼痛。
韩子初看不过去了,三两下上前,拿了一旁消毒过的白毛巾擦拭起他的汗来。
冷宸瀚摇了摇头,咬了下唇,喘息声越来越重了,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然后使劲躺了回去,就这一简单的动作,耗尽了他浑身的气力,脸上的表情都狰狞了下。
这样大面积冒汗,韩子初也是知道冷宸瀚是有点洁癖的,他居然一声不吭也没让人过来给他擦身。
冷宸瀚待到呼吸平顺下来后,抬起眼睛,“子初,我现在就是这样一个废人,要是没了右腿,估计我自己都受不了,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总而言之,他还是无法接受自己截肢的现实。
韩子初突然觉得这ICU给他一种错觉,遍体发凉,任何酝酿好的腹稿在冷宸瀚的悲戚面前,是显得如此的苍白、单薄、无力。
不知道是否凑巧,习染也选了这一天作为她潮流成衣店开张的好日子,以然在开张前一晚就被再三叮嘱过不准迟到,她自然不敢怠慢片刻。
如她预料,陆晋鉨跟寻即墨都翩然而至,而且他们都在以然来之前到的,寻即墨跟陆晋鉨谈笑风生,神色自如,对此场面,是一点也不怯场。
陆晋鉨也侃侃而谈,对寻即墨还是较为满意的。
“方以然,好久不见。”
寻即墨眼前一亮,笑着打招呼,他算是头一个跟以然打招呼的,陆晋鉨倒是没有给她难看,只不过那张俊脸,在那一瞬间变了数遍。
他没有热络地跟以然打招呼,只是微微颔首,对于之前两个人之间的嫌隙,他还是没有放下。
“许久不见。”
寻即墨想必也是知晓她目前的近况的,估计是习染跟他提过,对此碰到自己,他丝毫没有流露出半分的意外。
寻即墨比较忙碌,鞍前马后地献殷勤,比陆晋鉨这个当二哥的是忙多了,以然很快就被撇下了。
习染也是过来仓促照了一面,又离开了,以然自然是不会扯着她闲话家常,今天的习染的好日子,她帮不上半点的忙,断然也不能拖她后腿。
剪彩的时候,以然站的位置,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刻意安排的,居然站在陆晋鉨的身旁,她有些不自在,可是陆晋鉨表现得无可挑剔,她也不能丢人现眼,尽量维持表面的一派和睦。
剪彩时间算是短暂,完毕后,陆晋鉨破天荒主动邀请她进去坐坐,习染的店,找的地段是一流的,本市最繁华的一条街,还盘下了好几间店铺连成一线成了她的地盘。
店面装修也是极具特色,今天受邀来参加的那些名流都是品位不凡的,对于习染的格局设计,也是赞叹不绝,发自肺腑。
习染的店里有两处小包厢,专门用来接待VIP客户的,此时,以然便被陆晋鉨邀请到里头小坐片刻。
她对他多少还存着些愧疚,所以他出口后她拒绝也不好推脱,这不算逾矩。
“你找霍氏谈的那个项目可以转交给我,希望我们能有合作的机会。”
这一坐下来后,陆晋鉨不咸不淡地抛出一个让以然瞠目结舌的橄榄枝。
上回她有些话极重,最后的落幕也不堪入目,可他现在的表现,宛若忘掉了上一回的不愉快。
他这话,分明是想要帮助她,陆氏想要找怎样的合作方都是轻而易举的,陆氏实力雄厚,加上陆晋鉨接手之后,推上了另一波高风,已然现在的冷氏根本就不能跟陆氏相提并论,以前在冷宸瀚的领导下勉强是并驾齐驱。
论起两家来,冷氏历史并没有陆氏那么悠久,那么源远流长。
霍氏那个项目,以然已经是苦不堪言了,对方负责人几次被侦讯社的人逮到,可是当以然匆匆赶过去的时候,人家总是早一步离去,让她扑了好几个空。
冷氏的运转,并不独独依赖霍氏那个项目,她一天要处理的事情不计其数,忙得三餐不济是再正常不过的。
她开始佩服起冷宸瀚来了,他以前是个工作狂,她现在亲身体会过,也不觉得哪里有问题了,不当个工作狂,根本就是干不完活。
她每天不辞辛劳作战,可收获颇微,昂扬的斗志,都被磨得有点气馁了。
可是她又不能懈怠半分,强打起精力来,这是她选择的,不管如何,都要硬着头皮做下去。
她何尝没有想过抛下一切袖手旁观?累极的时候,确实产生过这样怠慢的念头来,可很快又被她给强行压了下去了,因为想到儿子,又有了支撑的动力。
“晋鉨,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她婉拒了他的好意,自然是知道如果有他的帮衬,一切危难将会化险为夷,只是她明白,倘若这样做,那个死了的人知道受了情敌的恩惠,会死不瞑目。
他那样骄傲的人,宁肯公司破产,想必也不会肯低头匍匐在情敌的脚下摇尾乞怜,这比杀了他还要来得难受。
“我知道你现在过得极为不易,冷氏不是你一个弱女子就能轻而易举扛下来的,以然,哪怕你拒绝了我,我发现我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看着你疲于奔命。”
陆晋鉨平时一贯散漫的声音有点沉重沙哑,心艰难地跳动着,浑身的血液也凝固了一样,他是想过她会拒绝自己的帮助,没想到她拒绝得这般的快,连思考都不曾思考。
以然只是颤了颤,他是体恤她,想要减轻她的负担,可是当那个人死了,而自己身上扛下一切的时候,注定这辈子她都无法真正解脱,灵魂都被死死地束缚住了,更别提**上的了。
“晋鉨,谢谢你,只是这一回,我想一个人来,哪怕失败了,至少也证明是曾经努力过。”
她知道自己不容易,可是接受了他的好意,她于心不安。
他一直对她好,向着她,她却一次次伤害了他,这一回再不果断,连她自己都要鄙视自己了。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习染突然开了门,出现在门口,好奇地问道。
“没干什么。”
这两个人这回倒是异口同声,说完之后,又面面相觑,觉得有点过了。
习染扑哧一声笑了开来,不客气地道,“欲盖弥彰。”
不过,这两个人也都没有出言解释,习染只得作罢,“二哥,以然,我们就要去酒店庆祝下了,即墨已经过去打点好了,我们这就过去。你们两个也真是的,我让人找,找不到,没想到你们藏在这说悄悄话。”
习染的忿忿,以然没有辩驳,陆晋鉨抿唇,也没有二话。
以然本想坐习染的车,没想到满了,陆晋鉨的车停到了她的身边,他主动开口,她也不好矫情,还扭扭捏捏的,也干脆地上了车,车上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还有别人,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到底是什么时候,她坐在车上支着额头想,她开始逃避起他的刻意接近来呢?居然想起不来了。
遗忘的时光,还真的是难以记起来。
车上其她几个,情绪高昂,欢笑声不断,陆晋鉨倒是也没有插嘴,可能是不敢兴趣,看上去他一直都是在专心开着车。
以然在旁听着,渐渐也入了迷,这些年轻气盛的女孩们,什么过激的言论都能出得了口。
自己也是这般青葱岁月的时候,居然没有过这样开怀畅谈的回忆,神色间,不由自主,也些许泛起落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