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草民别的不怨,只是家有六十岁的老母,觉得实在是心有愧疚……”周丁不住地抹着眼泪,“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谢大人赐沐浴更衣,我死也能死得干净些……”
杨立武双手扶着木藤椅,说道:“可惜啊,你死了之后,老母无人照顾。这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是悲剧……”
周丁眼睛忽地一闪,突然听出了弦外之音,他跪着向前挪动,双手攀住杨立武的大腿说道,“大人倘若能法外开恩,饶了小人一命,小人不惜当牛做马报答……”
杨立武两缕胡须略微一抖:“要说饶你一条性命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这杀僧的刑狱案全县皆晓……办起来有些棘手……”
“大人……”周丁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小人这几年做木匠活,也是积攒了些银两细软,如若大人有办法,小人愿将家中房屋变卖,换取一条贱命……”
杨立武微微点头,“周丁,看来你还是个孝子。只是……要成全你照顾老母的愿望,即使是你那两三间瓦屋变卖,还是不够……”
“大人……”周丁磕头道,“以上是小的全部家产奉上,若大人还嫌不够,小的再去借那三分利,砸锅卖铁,也要满足大人的要求。”
“哎,此言差矣。起来说话……”杨立武摇摇头,扶起周丁,换成一副和颜悦色道,“让你卖房,已经是掏光了你的家产,如若再让你背上债务,那岂不是逼你太甚?那本官与那牛鬼蛇神还有何分别?”
“大人……”周丁脸露感激,“大人的恩情,小的永不忘。只是……小的家财有限,除此之外,不知道有什么可报答大人……”
“恩。家财自然要,但是你的家财并不够。”杨立武应了一声,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有不过……你可以帮我做事。”
“大人……只要是小的力所能及,如若是要杀人越货……”周丁面有难色。
“哎……本官身为典史,怎么会做那种违反刑律之事?”杨立武盯着周丁,“你做过铁匠,为那厢军锻造过兵器,是吗?”
“大人,小的别的不敢吹牛,这锻造盔甲长枪,还是有一手的。”周丁拍拍胸脯道。
“好……你可愿意奔赴他州,为本官效劳?”杨立武左顾右盼,缓缓道。
“大人……”周丁眼中冒出求生的渴望,“只要能够活命,小的愿意为大人尽犬马之劳。”
“不错……”杨立武颔首道,他嘿嘿一笑,“还有一事……周丁,你这身子倒挺结实……都是腱子肉嘛……”
“大人,小的从小挑水翻地,身子骨还算结实。”
“恩。”杨立武点头,他摸着下巴,咂咂嘴道,“你可知道《狡童》这首诗?”
“狡童?”周丁眉头一抬,片刻之后,脸色惨白。
他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可是对于诗经的这首《狡童》还是十分之熟悉。这首诗词——“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讲得是那男男之风,说那主人公不爱美女,偏爱男子。平日里,市井之徒们,经常拿此诗来开玩笑。
可是如今这首诗词,却让周丁浑身发凉。此时此刻,他略带恐惧地往后挪了几步……
……
月色下,县衙内一片寂静,只有几只乌鸦在枝头,发出嘎嘎令人泄气的叫声。
柳明走出内堂,阅完了修河渠的工程图,正在院内散步,不知不觉来到了县狱之旁。
柳明听说,这县狱里大部分徒刑较短的囚徒,比如自己的大伯等,都迁到了县里另外一座牢狱。而这边,则是关押着大部分重刑和死刑犯,并且戒备森严。
他路过那高高的狱墙,正要转身离开,脑袋上却被一松软之物砸中,从肩头滚落下来,落在了脚边。
柳明弯下身子去,拾起那物,走到灯笼火光之下,发觉是一截撕下来的衣袖,打开来一看,眼神微变——
那白布衣袖上只有一个血淋淋的“冤”字。这字迹血迹未干,看样子是一时半刻前所做的。
柳明抬起头来,自己头顶处的高墙上方,有几扇小窗,透出微光,这正是死囚牢房的透气窗口。
将那截布塞入袖中,柳明在原地背手转了三圈,思定之后,还是踏步来到狱房门口。
“柳小相公,还没歇着啊?”一名狱卒见到柳明,打招呼道。
“嗯,打开牢门,我要进去。”柳明吩咐道。
狱卒面有难色道,“柳小相公,牢房重地,典史大人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入内。不是小的为难您,这地方,连主簿大人都进不来。我们只听典史大人的吩咐。”
“这位狱卒大哥,请行个方便。”柳明笑着从袖中摸出半锭银子,交给了对方。
狱卒堆笑接过银两,犹豫道:“柳相公,不是我不愿意,敢问一句,你来牢中何事啊?”
“哦……”柳明沉吟片刻,说道,“知县大人命我画一幅囚房分布图,以用作改建。“
“哦……是这等事情啊。”狱卒微微松了口气,心想虽说杨典史嘱咐过不能让别的吏胥进入,可是这位柳小相公又不是外人,这知县大人也是十分器重对方,他想了想,说道:“请稍等片刻,我去里面禀报一下。”
“慢着……”柳明又从袖子摸出一些铜钱,交予狱卒,“烦请打点下里面的各位兄弟,深夜守牢却也是辛苦。”
狱卒拱手道:“还是柳小相公处事大方自然,将来必有所作为。小的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