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心中,有了可以等待的人,所以她并不觉得难过,于她而言,最大的愿望,就是在父亲回来的那天,准备好一杯暖茶,然后说一声,你回来了。
可惜,这个渺小的愿望也没能实现,父亲还在的时候,柔姨的丈夫在上一次被痛打后心生畏惧,而现在父亲离开,他再也无所顾忌,对家人的暴力也变本加厉。
终于有一天,在一次冲突中,柔姨将喝醉了的对方推翻倒地,那人再也没有爬起来,虽然事后官府查证,对方是酗酒暴毙,但是那些亲戚们并不认同,指责是柔姨下的毒手。谣言越演越烈,最后甚至牵扯到了父亲。
终于有一天,村里的人以与人**,谋杀亲夫的罪名,绑住柔姨想要以残忍的手段进行制裁。中间如雪偷偷逃了出来,告诉了我,然后动用白家的势力,将人救了回来。
不过谣言并没有就此终止,而柔姨自此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很少与人交流,有一天,她郑重其事的跟我说,把如雪交托给我,希望能像亲生妹妹一样照顾,我答应了。
第二天,柔姨自缢了。
不知道怎么的,父亲得到了这个消息,飞快回来,却在途中感染了风寒,他没有放在心上,坚持赶路,最后在柔姨下葬之前见了一面,悲从心起,一直压抑的病患爆发,甚至还牵动了潜藏起来的心疾。
父亲在病床上昏迷了三天,终究是没能挺过来。
母亲再也等不到给他泡茶,说一声你回来了的机会,此后郁郁寡欢,不到半个月也跟着父亲离开了……”
听了长长的一段故事,上官婵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开口问:“说了这么长,都没有说到为什么你会跟如雪成为兄妹?”
白庸笑了笑:“接下来就说到了,柔姨去势后,丈夫家的亲戚不愿让她的棺木进入宗祠坟地,指责她败坏风俗道德。我一怒之下,就造了一份婚书,让父亲娶了柔姨,白纸黑字的婚书,无可置疑,给了柔姨名分,直接葬在白家的宗祠坟地中。柔姨丈夫已亡,她改嫁也是理所当然,将谣言变为事实,他们反倒不好再议论了。”
上官婵咂舌:“亏你想得出这样的法子,替长辈娶亲,还是冥婚,小小年纪就懂得用计,果然是三岁看到老。不过这么一说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跟如雪没有血缘关系,那不就什么问题都没有吗?虽然说会遭到流言蜚语,但你可不是一个会在乎这种事的人啊”
白庸道:“名声我的确不在乎,主要原因是在祖父祖母的看法,在他们看来,是柔姨害死我父亲,间接害得我家破人亡。这种想法确实蛮不讲理,但是啊,对于痛丧爱子的父母而言,这种迁怒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就算迁怒又怎么样?想想历代宫廷中发生的龌龊事吧,那些真命天子们干这种事的时候可都是肆无忌惮的,你难道连他们也不如?”
“那是因为他们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他们心中没有值得在乎的人,别人的指着,别人的难过,都不会影响到他们。但是我不一样,我不想让祖父祖母伤心啊,我若娶了‘曾拖累父亲一辈子的女人’的女儿,在他们看来这意味着什么呢?我很在乎他们的感受,我不想让他们难过,而且,如雪她也……”
上官婵肃然的质问:“怎么不说下去?你在害怕什么呢?你在逃避什么呢?你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了,这些困难并不是天堑,都是可以通过努力来克服的,你能够面对虚空强者而从容布计,就不能将你的智慧稍微匀一点在这件事情上面吗?还是说,你对如雪的感情,也不过是这种程度”
白庸苦笑道:“当然不是,只不过……唉,我之前就下了决定,回去后就对老爷子坦白,只是现在不想告诉如雪,怕她有了不必要的担心。以她的性格,绝对会多想,然后想尽方法阻止我。”
“原来到最后,都是我一个人在瞎忙活……”上官婵长叹一口气,然后露出捉弄的笑容,推搡着白庸,“那赶紧走吧,待在这里干什么,去陪如雪吧,我想,她如果在睁开眼的时候看见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白庸连忙道:“不用推了,我自己会走。”
目送白庸离开,上官婵脸上的笑容就如白雪一样融化掉了,她闭上眼睛,用脑袋撞了撞船窗,低声道:“我在做什么啊……天下第一大好人?还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
那之后过了一夜,白如雪总算醒了过来,不过睁开眼看见白庸的时候还有些迷茫,伸出手去摸白庸的脸,突然发觉这不是在做梦,立刻像蒸汽上升一样,整张脸红了起来,然后将头藏入杯子中。
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白如雪总算从床上爬了起来,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满脸通红的道歉着:“真的很对不起,不小心咬了你,因为实在是太突然了啦……就有点发酒疯了嘛……还有,那个……那个……”
她用很担心的样子偷偷看着白庸,就如同即将偷食的仓鼠一样。
“我……有没有对哥哥,说一些奇怪的事情?”
“放心吧,直到最后,你都什么也没有说。”
白如雪松了一口气,然后笑着说:“谢谢哥哥一直保护着我。”
放下了心结,白庸终究能带着入迷的心情来看对方的笑容,恍然间,带着清纯微笑的白如雪的身影,不禁和记忆中,在书房陪父亲磨墨写字的母亲的身影重合了。
两人之间存在相同的共通点,明明心有遗憾,却还露出了那样一副幸福表情的原因,白庸并不明白。只是,这样的笑容实在是太过动人,那雪白的脸颊上浮现的微笑,以及让人心灵震动的温柔,让她变得好像是虚幻世界的住民一般,似乎要是伸出手的话,就会直接穿过那纤细的如同幻影般的身体。
“哥哥,你在发呆吗?”白如雪疑问道。
白庸笑了笑,牵起对方的手,一如童年记忆中,在答应柔姨要好好守护如雪的时候,在如雪丧失至亲痛哭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很自然的握紧。
——看,我就在这里,不要担心,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永远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白如雪吓了一跳,想要抽出手,却抽不出来,又有些舍不得,有气无力的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反抗,心中想着,就一会,就这一小会,请让我任性一回吧。
这小小的愿望,就算是神明也会同意的。
“我的头好像还有点晕。”
白如雪将头靠在白庸胸口,心中想着,这是因为酒醉后的头晕,所以,并不是我的得寸进尺。
能够相遇真的是太好了,就算这只是一个梦,一个如同镜花水月般虚幻的梦境,就算终有一天,我要从这个梦境中醒来。我仍庆幸,能够相遇真的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