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沙氏就送来了一套礼衣让齐纨试穿。里外一共三层，第一层是贴身穿的里衣，由透气吸汗的上等细棉制成，素白窄袖，不加半点装饰，只从细密的针脚上可以看出是用了心的；第二层是单袍，由软帛所裁，素白为底，襟口和领口的镶边上绣有暗纹，虽然精美却不打眼；罩在最外面的一层，则是黑色的曲裾深衣，镶红边，材质是锦缎。

黑红配色，端庄肃穆，虽然除了镶边上的饕餮纹之外别无绣纹装饰，但正因为简单，反而更容易将人的气质烘托出来。不过齐纨清淡的眉眼，托不起这样重的颜色，被压制得越发显得清淡了。

“上妆。”

沙氏早有准备，带来了全套的妆奁。许沙氏正要亲自动手，为齐纨描眉点唇，涂脂抹粉，却被她伸手拦了，道：“不必。”

她的清淡，来自于三世轮回而自然形成的内敛自持，而如今她心防已开，自有绝世风华、傲然风骨，又何须外物来妆点她的颜色。

菱花镜中，少女微微翘起唇角，眉眼没有变化，整个人却散发出一层容光，似无尽云霞流泄入屋中，瞬间，黑红深衣黯然失色。

“娘子，祭祀之礼上，要庄重，不可言笑。”许沙氏提醒道。

齐纨抿直的嘴角，侧过脸，淡淡望着她。笑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从眉目间透出来的淡淡威严，本已灿烂如云霞的容光，在这股威严的衬托下，更加令人不可逼视，就仿佛一轮红日突然从云霞中跃出，高高在上，光焰万丈，世间万物生灵，皆要在这轮红日下俯首贴耳。

许沙氏终于忍不住惊骇之色，与同样的惊骇的沙氏对望一眼，然后情难自禁的双双稽手跪拜，再也没有半分的不服气。有些气质可以后天培养，但有些气质却是与生俱来，而气质又与自身的能力相辅相承，一个软弱无能的人，绝对不可能高贵威严如神人，表里如一从来就不只是一句空话，这世间，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九太族公的另眼相待、全力栽培，才够资格得到越女剑传承。

“小姑姑，是侄媳考虑不周，这件礼衣尚有不足之处，还须修改。”沙氏道。

之前，是觉得齐纨压不住这件礼衣，所以衣上未敢作任何装饰，以免出现礼衣喧宾夺主的情况，而现在，情形恰恰相反，是齐纨太过耀眼，这件礼衣完全无法起到衬托的作用。

齐纨倒是觉得这件礼衣的尺寸完全合身，没什么不足的，不过沙氏既然这样说了，她就把衣服脱下来让沙氏带走，这点子琐碎事，用不着她上心。

礼衣再被送来时，已经是五日后。

“侄媳让二十个绣娘日夜不停赶工，小姑姑且再试试。”沙氏眼中有着淡淡的满意之色，她找来的绣娘，在整个江南都算得上最出众的，虽说赶得有些急，不过绣工可一点也不含糊，如果这件礼衣还衬不出齐纨的容色，那她直接找块豆腐一头撞死去。

礼衣其实并没有什么改动，只是多了一幅绣纹，绣纹的主体是一只凤鸟，五色为羽，光焰无匹，更难得的是，凤鸟神态威猛，有凤临天下之势，但与传统的凤鸟绣纹不同，这只凤鸟并不是祥云裹身，震翼飞天，而是头下脚上，双翅高高掠起，向下方猛冲，而在凤鸟的下方，也就是曲裾下摆处，则是一只神态惶恐正要逃窜的猛虎，凤喙与猛虎的脑袋相触，一看就是已经插入了猛虎的头里面，曲裾的红边，看上去更像是从猛虎体内迸射出来的鲜血。

这是一幅极尽传神的凤鸟猎虎图。

齐纨轻轻抚着衣上绣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道：“好手艺。”绣工了得，但更了得的是构图之人，凤为祥瑞，世人何曾见过如此威猛无敌的凤鸟，也只有在凉氏这样的千年世家，才可见到与世上流传的不一样的凤。

千年以前的凤，原来如此的不可一世，只可惜时移世易，现在的人们，再也不知道被誉为祥瑞的凤鸟，其实凶猛胜虎。就像凉氏，世人都道它落魄了，可是，谁会知道凉氏的手中还有多少底蕴，别的不说，只齐纨接触到的那几十个凉氏部曲，就无一庸才，像这样的部曲，凉氏还拥有多少？

一层层套上礼衣，当少女的容光再次绽放时，凤鸟的威猛与少女眉目间的淡淡威严互相衬托，看呆了一屋子的人，她们敛气噤声，连呼吸的动作都不敢过于明显。

“我很满意。”

齐纨终于收敛了部分气势，冲着沙氏微微一笑，威严散去，云霞入屋，时间本已近黄昏，但屋子里竟是一片亮堂，完全没有昏暗的感觉。

沙氏吁出一口气，笑道：“小姑姑，还有配饰，戴上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