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神色一暗,道:“现在工作不好分配啊,尤其是我们退伍兵,基本上只有两个去处,不是当保安门卫,便是司机保镖。保安我不想当,想进县委车队呢,又难进。”
女子便道:“想进县委车队啊,那可难啊。你不送个三千、五千的,没人鸟你。只要花点钱,没有进不了的。我的一个亲戚,就在县政府车队,花了三千块钱,托了熟人才进的,要是不熟的,起码要花到五千。小伙子,我看你人不错,你要真想进,拿三千块钱来,我找我亲戚介绍你进去。”
赵长城道:“照你这么说,那不是明码标价吗?连一个司机的位置,也这么值钱?”
女子收好钱包,望了赵长城一眼,若不是他刚刚帮了大忙,眼神里肯定会带上鄙视,饶是如此,她也是语带轻蔑地道:“你们年轻人,就是没见过世面,不知道现在外面的世界,都花成什么样子了。一个司机能卖多少钱人家当官的才不靠这点钱吃饭,所以他们根本不重视,我亲戚跑了十几趟,才搞定的。你若是想买个镇长书记干干,那才叫竞争激烈。多少人盯着啊,领导那叫一个重视,搞得跟招标会一般,你们没看过招标会,也看过电视里演的那个拍卖会吧,那真是,价高者得啊,只要你钱够多,当场就能拍板。”
赵长城不动声色地问道:“那得花多少钱啊?”
女子见全车人都像听书一般,望着她,便得意地一笑:“多少钱?说出来吓死你们,一万才入门,两万,有希望,三万,铁定上。”
全车人哗然。
那个猥琐男恨恨地道:“早知道,我跑那什么招标会偷去,随便抹一个,早发了。”
众人便笑他恬不知耻,耻不知死。
女子冷笑道:“那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进去小偷小抹?里面可全是当大官的坐镇,外面呼啦啦几十个公安守着,围得跟铁桶一样你还没靠近,早被机关枪扫成筛子了。”
她说得神乎其神,仿佛真见过那场面一般。众人便听得一愣一愣的。
猥琐男嗤笑道:“他们还不是大张旗鼓的抢劫?如今这世道,打开门抢钱的,硬挤着往里送,还怕送不掉,我一个流浪汉,三餐不饱,两顿不继,偷扒几个小钱,你们便要上纲上线,还要将我往局子里送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赵长城见他说得风趣,问:“你倒会讲几句俗语啊。可惜没学好当官的犯法,自有纪委和检察院去程,一旦属实,刑法可是很重的。你犯了法,自然也要接受法律的严惩,现在是法制社会,凡事都要讲求一个法字。当官的贪,只是少数人,大都分官,还是为民办实事的好官。”
女子笑道:“说得也是。要是普天下的官,全跟乌鸦一般黑了,老百姓的日子,能一天天好起来?几颗老鼠屎,坏不了一海水,就拿我们明水镇的赵书记来说吧,他上任不久,可是干了不少好事实事。”
赵长城故做讶然道:“明水赵书记?可是那个叫赵长城的?”
女子笑道:“可不是嘛。自从他来了咱们明水,搞了大棚种植,上了生态种养,养鸡种树,产量又高。还不用我们农民出什么钱。这一下啊,把我们山里的经济全给搞活了。”
车里便有人附合:“是啊,现在我们村里,人人都夸赵书记的好呢。”
小伙子问道:“我也是明水镇的,只不过好久没回来了,现在的明水镇,真的变这么好了?”
车里的人便都说:“那确实啊。现在每个村都搞起了农畜种养,大棚是租镇里的,赚了钱再还。种子秧苗全是镇里出,技术也有专人指导。我们啊,只要出一把子力气就行。”
女子道:“你四处去打听打听,现在谁不说咱明水好?”
赵长城听了,有些脸红,心想,自己上任以来,就做了一些份内之事?竟劳乡亲们如此记挂、赞美唉,多么朴实,多么善良的人啊。就算为了这群人,我也要当好这个书记,实心实意地,为明水人,办几件实事。
小伙子问道:“那你们见过赵书记吗?他长啥样?是咱明水人吗。”
女子便道:“只远远的见过。这个赵书记,长得那叫一个高大威猛虎背贺腰,龙行虎步。听说是东北来的,东北大汉,不都那样吗?牛高马大的,粗线条。”
小伙子便道:“那这个赵书记,倒是个好官。”
众人都道:“那确实,要是赵书记官再大点就好了,他管得地越大,越多人受益啊。”
小伙子便有点悠然神往,说道:“我一定要抽个时间,去见见这个东北大叔。”
赵长城差点笑趴下。我几时成了东北大叔了?我也不是东北人啊。
很快,车进明水,前面司机开口道:“各位,是不是先去派出所啊?”
众人都说是。司机便向派出所开去,到了派出所,小伙子扭着小偷,众人都跟着,进去做个见证。
赵长城却悄悄地走了。
抓小偷的事,赵长城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不以为,抓几个小偷,就能净化社会环境。
然而,这个小偷却给他,也给整个明水镇带来了意外惊喜。
周建林第二天就给他打来了电话,用带点兴奋的口气说道:“赵书记,你要是有空的话,麻烦你过来一趟,我这边有重大发现,我想请你过来亲自听听口供!
长城一听他声音里满含猫抓到耗子似的兴奋,就知道他所言不假,回答说马上过去。
喊了李小慧和李多,来到派出所。
周建林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赵书记,这边”赵长城和李小慧走过去。
办公室里还有两个民警,正在审问一个人犯,正是赵长城在公交车上抓住的那个小偷。
周建林道:“赵书记,有新突破这个人,名叫黄力,是个惯犯。”
赵长城问道:“那又怎样?怎么?他偷了什么国宝?还是掘了哪家的皇陵?”
黄力见到赵长城,愣了一会儿,又听周建林喊他为赵书记,便盯着赵长城看。
此刻听见赵长城所说,不禁大惊,急切辩解道:“绝对没有,我就是小偷小抹,赵书记,周所长,我真的没干过别的坏事,你们是清天大老爷,可要明鉴啊。”
赵长城见他表情虽然慌乱,但眼神镇定,就算知晓自己的书记身份后,也是如此冷静,看来也算是个混过江湖的人物。
周建林笑道:“说什么呢,赵书记,不是关于这个。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挖人家祖坟啊。”
黄力笑道:“正是啊,那种缺德事,我黄力从来不干我要是看见有人干,一定过来举报。”
周建林道:“你跟赵书记说说,你刚才跟我们说的那个情况。”
黄力一脸茫然道:“周所长,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是指哪个啊?”
周建林道:“就是你在泗水县城看到那个说详细点。”
黄力脸上闪过一丝惊恐,喉结滚动了两下,这才说道:“那个,说起来,真是吓死人啊。在西州道上,做我们这一行的,都是划了地盘的。我呢,以前一直都在西州到明水的这条线上混饭吃,别的地,我也不敢去,怕人打我。泗水这条线,我也就偶尔过来客串一下。运气不好啊,一来就被赵书记亲自抓住了。”
赵长城便笑:“你们还有地盘呢,真是贼有贼道啊。”
黄力嘿嘿笑道:“不敢。在贼也不好当呢,你别看我混得人模狗样,其实连餐肉都吃不上的。”
周建林喝道:“扯谈快说正事。”
黄力咽了口痰,说道:“我要是坦白了,你们能真能从轻处罚我?”
周建林道:“当然坦白从宽,这是我们的政策。”
黄力道:“周所,你别蒙我,我听兄弟们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周建林和赵长城都皱了眉头,这叫什么话啊。
赵长城板着脸孔道:“我在这里说了,只要你配合派出所,坦白从宽表现得好,可以从轻发落。”
黄力眼睛一亮,笑道:“那好,那我继续说啊,那个时候,我口袋里没剩几个钱了,车子来来去去,也载不了几个人,我连续十来天都没有做到生意。实在没办法了,我就跑到泗水县,想找点财路。泗水县里的兄弟多啊,我也不敢明着去抢他们的生意,只好四处转悠,这天我混进了泗水大宾馆,想混水抹鱼,看能不能碰到羊牯,我来到三楼,正好看见一个男的从一间客房出来,神色慌忙,连门都没关就跑了下去,我心想,机会来了这人一定是有急事走了,既然没有关门,我就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拿走一两件也好啊。”
黄力突然停了,脸上露出十分古怪的神色,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事。
赵长城心一紧,问道:“你进去之后呢?快说。”
黄力话语艰难地道:“我进去之后,先在客厅里找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值钱的东西,还叹了口秽气,便进到卧室里,却发现里面窗上,躺着一个女人。”他喉结又是一滚,吞了口痰,望了李小慧一眼,说道:“那女的,比她还年轻,比她还漂亮真的,她躺着。”
李小慧冷哼一声,低头看看自己稍显规模的部,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冷笑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扒了她衣服?”
黄力连忙摇头道:“我没有,我当时都看傻了——她根本就是什么也没穿的躺在窗上。啊,真的是什么也没穿,就在我周想乱想时,我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我吃了一惊,这下糟了,什么都没偷着呢,要是被人抓了,那太不值了,我一看房里,有一个很大的壁柜,想也没想,便躲了进去。这个柜子分两格,又分上下两层,我只能窝在里面,动弹不得。里面还堆了几窗被子,幸亏我身子瘦小,不然,还真躲不下呢。”
周建林不耐烦道:“快点说,拣重要的说,你以为赵书记跟你一样,没事做,坐这里听你说故事,诉苦来着呢。”
黄力啊啊两声道:“不好意思啊,赵书记,那天的事,我记得实在是太清楚了,所以就情不自禁,多讲了几句。你没有不耐烦吧。”
赵长城道:“没事,你就这么说下去,说详细点。”
黄力道:“我刚躲进去呢,就听到两个人走了进来,那柜子门关不严,留着一条缝,我从缝里偷眼一望,看见是两个男子,其中一个穿着西装,很高大,我认得,便是我在走廊里碰到的那个,他神色焦虑,像是刚掉了钱包,又像家里遭了火灾一般。另外一个穿着件咖啡色的皮夹克,理着板寸头,个子不高,却很墩实——赵书记,你要我说详实点的,我这么说,行吗。”
赵长城嘴角牵动了一下:“行,你小子还有点子文化啊。”
黄力嘿嘿笑道:“读过一年高中呢,就是找不到好工作,嘿嘿。那个人,我也认识,干我们这行的,就算不认识咱亲爹,也不可能不认识他啊。”
赵长城好奇的问道:“他是谁?”
黄力道:“还能有谁,王局长呗。”
周建林道:“你是说王国卫王书记吧。”
黄力道:“反正就是县公安局的局长呗。我也不懂什么书记不书记。”
王国卫是县委常委,县政法委书记,兼任县公安局局长,但是,普通老百姓都是称呼他王局长,并不像体制里的人,会喊他一声王书记。
这也是体制内外的差别。
赵长城事先已料到三分,此刻证实了,还是有点激动,说道:“后来呢?”
黄力脸色一变,道:“接下来的事,我都不敢说呢。”
赵长城脸色一沉,说道:“你不说也可以,准备坐牢吧。”
黄力忙摇手道:“别啊,赵书记,我知道你是好官,可是,人家可是县公安局长何况,他市里还有亲戚做靠山呢,你就算知道了,也无可奈何啊。还不如不知道的好,俗话说,眼不见心净,我就是因为亲眼见了,所以这心啊,到现在都放不下来,一到晚上,就做噩梦。”
周建林道:“少贫嘴,你说不说,不说我打扁你的脑袋。刚才叫你说,你说必须面见赵书记,才敢说出来,现在赵书记来了,你又卖什么关子?”
黄力嬉皮笑脸的道:“你们是政府,是长官,我是小民,身家性命,全在你们手心里捏着呢,你们叫我说,我能推诿?我叫赵书记来,是因为我相信他。赵书记,我不知道就是你老人家啊。在车上多有冒犯不过呢,我也看明白了,你的确是个好官,我现在不想说,是因为我怕我说出来,反而害了你。”
赵长城平静地道:“你只管说,不妨事。你要相信,法律是公正的,是一视同仁的,不会因为某人是皇亲国戚,就开一面。这也是你戴罪立功的好机会啊。至于我赵长城能不能管这事,能不能管好这事,这不是你应该担心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管不了,只要证据确凿,自有管这事的人出面。”
黄力道:“那我真说了,我说出来,你们可要保证我的人身安全,还有,你们不可以告诉他们,是我说的,还有,你们不可以叫我上庭作证,还有……”
周建林老大不耐烦了,用力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呯呯乱跳,吼道:“你以为这是菜市场?由得你讨价还价?快说。”
李小慧抿嘴而笑:“这个二溜子,口才倒是不错,完全可以上春晚说相声去了。”屋里几人便都笑了。
黄力得意的一笑:“那是,给咱一个舞台,咱能把天下人都给忽悠了。”
赵长城道:“你先交待问题,以后有的是舞台给你表演。”
黄力眼珠一转,道:“这话,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赵长城神色不变,望了周建林一眼。
周建林便有些尴尬,挥挥手,叫另外两个民警出去。
黄力还要再说,赵长城厉声道:“周所长是派出所所长,破案找证,全要靠他,他必须旁听。至于这位女同志,他是我们镇党委办公室的副主任,完全可以信任,这位兄弟也是我们党委办的人,都可以信任。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李多面无表情,像一尊石像般站在赵长城身后,两只眼睛却像冰棱子般,盯着黄力,似能看透他的内心!
审问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诡异。
黄力望了望四个人,闭了闭眼,像是在平静内心的激动。
良久才开口道:“这件事,我憋在心里,老早就想找个人倾诉一下,不然,我心里像堵了块石头,老不自在,吃饭不香,睡觉不着,都快成神经病了得,别的人,我也不敢跟他们说这事,今天就说给四位听听,说出来,我也能睡个安稳觉了。至于以后,要杀要剐,那都是以后的事了。你们能不能破案,能不能将人抓进牢里,那是你们的事,我只管说出来,了了我的心事吧。”
这下连李小慧也受不了他的啰嗦:“我说你这个人,一个大老爷们,哪来这么多废话埃你真当你是说书的呢,有什么事,快倒出来吧你要吊胃口,也吊够了。”
赵长城淡淡一笑,李小慧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黄力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眼神一黯,不再四处闪动:“我躲在柜子里,只见王局长伸手探了探那女人的鼻息,很冷静地说‘吴书记,她断气了’我当时听了,全身便有些发抖,我的妈啊,原来是个死人啊?我刚还想扑上去搞一搞呢?真要搞了,岂不是搞尸体?吓死我了。”
赵长城饶是事先猜测到此事,听了仍是心口发闷,沉声道:“说下去说详细。”
黄力道:“我记得很详细,真的,想忘都忘不了。我听见那个吴书记,我以前不知道他是哪个书记,现在,我也不敢说,你们要找,就去找。”
周建林道:“别啰嗦,不该说的别说说事实就行。”
黄力嘿嘿一笑,继续说道:“那个吴书记说道‘死……了?这么容易就死了?她老叫嚷,我怕惊动别人,就掐住了她的脖子,真的,我只是掐住她的脖子,才掐了一会儿啊’王局长便说‘真死了。吴书记,这件事,怎么办好?’吴书记急得在房里走来走去,拿不定主意。王局长便低声道‘吴书记,你要相信我,这事就交给我来处理,保证滴水不漏,出不了半分差错,绝对查不到你头上’吴书记便抓着王局长的手说‘好兄弟我不会忘了你的’王局长便道‘我们来做些手脚,弄成情杀现场,饶是宋慈再世,也验不出半分痕迹,何况,我是公安局长,局里手脚好做得很,尸检报告,我会叫人弄妥,到时将尸体早点火化,又没有人证,此事便成铁案了。’
我当时听了,不由得四身发冷,心想要是叫他们知道我躲在这里,还不叫他们杀人灭口?周所长,给支烟抽抽。”
周建林望了赵长城一眼,见赵长城点头,便掏出烟,给黄力嘴里塞上一支,又给他点上了火。
黄力惬意的吸了两口,情绪稳定下来,没那么紧张了,继续说道:“赵书记,我可没说假话,我要是说了半句假话,你直接枪毙我。”
赵长城不禁哑然失笑:“你又没犯死罪,谁敢枪毙你呢接着说,你还看到什么了?”
黄力夹烟的手轻微抖了一下,脸上现出一丝恐惧,连声音都发颤了:“赵书记,他们真不是人养的,我黄力虽然坏,但跟他们这些正人君子比起来,却觉得太不是是个好人,起码像个正常人。”
周建林道:“别开口闭口脏话连篇,你是好人,这世上还有坏蛋?”
赵长城却示意叫他先别插嘴,他隐约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便望了李小慧一眼,说道:“小慧,要不,你回避一下?”
李小慧愕然道:“为什么?凭什么要我回避?你信不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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