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诺带巫小婵到过“归宿”,那个地方应该并不是真实存在于亚历斯的地下,而是用某种方法在真实的空间之中附凿出的一个虚拟的空间。竹音也会一种空间之术,在苏市时,小店的二楼就是他用空间之术开辟出来的一个虚拟空间。虚拟空间一经开辟,如果不被开辟者或者其他外力破坏和消解,就一直会存在,但只要不触动“契机”,它便不会出现。“归宿”的存在至少已有百年,甚至不止百年,当年开辟它的是何人?这种空间之术有没有传承下来?这也是非自然能力的一种吗?还是另有说法呢?
沈青柳带她来的显然不是“归宿”,这是一个建在地下的现代化建筑群,乍看与地面上的建筑没什么不同,只是它建在地面之下,而且是横向铺展开来,没有纵向的延伸。连接各处的是一条条四面封闭的走道——这让巫小婵想起医院冗长苍白的走廊和你总是听不到结局的睡前故事,迷糊而安静。
沈青柳在一扇门上印下自己的掌纹,“叮”一声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巨型地图——这个国家在一片冰蓝之中兀自苍翠和枯黄。脚下的地面像是有水在流淌,然而它确乎是干燥的。司马琪站在房间中央,饶有兴味地看着巫小婵,说:“行者,别来无恙。”事实上巫小婵很有“恙”。
巫小婵本来还想着是否要叫她一声“司马老师”,一转念想起自己现在说不出话,于是便心安理得地继续她的沉默。沈青柳进来后就把巫小婵晾在一边,走到司马琪身边去,问:“司马老师,有没有什么进展?”“再试一次。”她对坐在操作台前的人说。那两人也穿着亚历斯学院大学部的学生制服,看背影巫小婵已能确定自己是没见过的。这个亚历斯里,到底还隐藏着多少非自然能力者?
地图锁定一个点开始放大,苍翠和枯黄逐渐模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点点残缺的灰白——这是城市。城市中一点灰白放大,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街、一个酒吧!坐在操作台前的一男一女交替着呼过四五遍:“总部呼叫,听到请回答。”“总部呼叫,听到请回答…”屏幕上的影像不断变换方位,但视野里始终没有出现一个人,也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这是在荆川,我想你应该认得。”巫小婵怎么可能不认得!她在这个小酒吧里待过四五天。司马琪一手往外一摊,凭空便出现一个黑皮紫金封面的东西:“给她看。”巫小婵从沈青柳处接过这东西,一看不禁瞪大眼睛。
“这是联盟向研究社下的战书,”司马琪转过身来,直视她,“你可知道这都是为谁?行者。”巫小婵眼神渐渐冷下来,她现在不能说话,司马琪是故意挑这个时候说的吧,她连反驳都做不到。司马琪老师,你做出这副严厉苛责的样子是要给谁看?
“巫小婵,我只想要你明白一件事。你现在是我研究社的人,便要对研究社忠诚,你的能力只能为我研究社所用,我绝对不允许你做出什么伤害研究社利益的事。”巫小婵简直想仰天大笑——如果可能的话。她进这研究社并非自愿,她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是研究社的一员,凭什么要求她忠诚?
“给她‘植念’,”司马琪转过身去,命令道,“解毒。”毒?巫小婵心里一惊,她这样竟是因为中毒吗?“跟我来吧。”沈青柳说。巫小婵跟着他往另一个房间走去,又是一通七拐八拐不知东南西北。这回进门,就看见一个中年妇女坐在摆满瓶瓶罐罐的房间里,一手拿着蒲扇小心地添火煮药,用的竟然是那种古老落后的熬药罐子。烟不断涌出来,但房间里却没有一点儿异味。如果不是事先清楚这里是研究社,巫小婵倒更愿意相信这是在某个小山村泥古不化的老中医的药庐。
中年妇女穿着很随意,一件厚外套从头罩到脚,见到沈青柳一副十分熟络的样子,就招呼他过去帮忙。沈青柳笑说:“南姨,我这儿可有正事儿。司马老师让我带她来‘植念’。”“哦?”女人这才正色起来,看向巫小婵。手往鼻子上一摸,好像是习惯性地要推什么东西,结果推到一半儿才发现什么都没有。她拍拍手,从外套兜儿里掏出来一副眼镜架上鼻梁,堪堪挂着鼻头,如同看报纸的老头儿戴老花镜那副姿态。
“中的什么毒啊?要用‘念’来解。”
“联盟的‘五失毒’。”沈青柳看向巫小婵,说,“所谓‘五失’,即失语、失听、失目、失行、失心,中这种毒的人,一段时间后会相继出现不能说话、不能听、不能看、不能动的症状,最后‘失心’,不能想。五失已应,就只能像植物人一样活着。”女人推推眼镜,抽根小板凳出来坐着,继续扇她的火。“你倒先给我说说,你是怎么中的这毒?”巫小婵抿嘴,她不能说话,怎么“说”?“哎呀呀,你看我真是老糊涂…”女人反应过来,直拍自己的额头,“我得先给你解毒啊。”这个年纪说自己“老糊涂”的人,着实不多见。“青柳,给我看着粥,我带她去办正事儿。”
“什么?你熬的是粥?”沈青柳凑近闻闻,说,“果然是粥。南姨,你怎么能在这里煮粥呢?”女人一拍他的头:“吼什么呢!这是药膳,给我儿子炖的,我待会儿可还得给他端回去。”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拉住巫小婵的胳膊,把她带到这房间里的一个小隔间。隔间里只有一张木板床,巫小婵依言躺在上面,看到她走进另一个小隔间,出来时手上拿着一个木盒子——不是雕花木的。盒子一打开,里面就腾起凝聚不散的白雾,巫小婵还没来得及看清这白雾是什么,女人就在她额头上一点,巫小婵立即觉得疲意流遍全身,便顺从地闭上眼睛,就此陷入深沉的睡眠。
巫小婵又在做梦。梦这个东西向来最是虚无缥缈,有一句话说:什么事只能一个人做而不能两个人一起做?答案便是做梦。但巫小婵对此是不以为然的。竹音曾经带她到过一个人的梦境里,那可真是一个无聊的梦。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人坐在石头上絮絮叨叨,并且没有丝毫表情,只是嘴巴一开一合,像一截只会张嘴的木头。竹音并不教给她入梦之术,说是这种事情容易上瘾——在一个人最无防备的时候偷窥他隐秘的希望和痛苦。而且入梦不像到胡同里溜达一圈儿一样简单,梦里处处隐藏着危险,顷刻天崩,顷刻地裂,顷刻冒出几个小鬼把你拖下去分食,虽然不伤着肉体,精神却很容易受伤,这种伤还最不易治。另外,你还不能找梦里的人算账,因为梦里的一切往往不是做梦的人所能控制的,你受到再大的惊吓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就像现在,巫小婵看着梦里的自己一步步朝悬崖边走去,却无法让自己停下来。好吧,且看看我这隐秘的伤痛和希望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