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流水淙淙。
好吧,这其实是同一个场景。
明明是一瞬间,段横却感觉自己已经历尽九万九千九百次生死大劫。
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力量将他唤醒,而当他醒来后才发觉自己的处境已经是岌岌可危,危若悬卵。
这个时候实在来不及多想,他的心神就迅速沉淀下来,沉浸入流水之中,随后再次划过,浸入溪水下方无数的鹅卵石里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就好像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指引。
下一刻,宁静的夜晚被惨烈的嚎叫撕碎,潺潺流水再次化为漫天血河,无数魔尸呼啸而来,可就是因为段横快上那一步,这汹涌魔念就再也无法逞凶。
段横觉得自己就像一块石头,不,他就是一块石头。
无嗔无怒,无忧无喜,没有感知,没有思维,只是任那血河奔腾,群魔乱舞,鬼哭狼嚎。
一切与他无关。
然后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层白色的雾气飘荡而过,段横隐约听到人声,笑声,流水声,还有叫骂声。
穿过这迷雾循声而去,他就见到一处汪洋大泽,洪水处处,几百艘大大小小的冰船悬浮其上,,很多人忙忙碌碌,这情景很熟悉,不对,根本就是他原本的记忆回放,当年望月湖开州失败,靖江,沧江两大水系爆发洪灾,近百条冰龙肆虐,然后爆发的那一场前所未有的洪灾。
然后,段横就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这个时候自己刚刚制作出人生中第一块五品寒玉,而且是用灵雨做材料凝结而成,准备与另外一个修习风煞的修仙者交换控风的符篆,但是对方派来的人粗暴地拒绝了。
然后一切画面被定格。
“看,人生之中有很多意外,没有谁能知道一个小小的细节会引发多大的后果,那个人,他根本不知道他错过了可以改变他下半生命运的东西。”
段横回头,就看见了洛青璃,还是那副狼狈的样子,但他知道这不是回忆中的洛青璃,正如同他也不是回忆中的自己一样。
“那只不过是一块五品寒玉。”
“你说的很正确,那么,段横,你觉得在你这一生之中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不必回答我,然后我再问你,你觉得最珍贵的东西,在别人眼中也同样珍贵吗?看,这就是问题所在。”洛青璃裂开血糊糊的嘴,然后举着一个酒坛子对段横遥遥致意。
于是段横也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酒坛相碰,一饮而尽,这种感觉很奇妙,两个人悠闲地坐在彼此共同的记忆里,开怀畅饮,说不出的轻松。
段横没有再说话,洛青璃也沉默,遥望着远处朦朦胧胧,似梦似醒一切。
“我很喜欢这种感觉,段横,你知道吗,其实每个人生来都是一样的,最起码都是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每个人一出生就自带一缕先天灵气,但是,这一缕先天灵气藏的极深,有的人也许才出生几天,先天灵气就会散掉,然后他就会一生多病早夭,有的人则一直到死,那一缕先天灵气都不会散掉,所以他们死后的尸体都会几百年,几千年不腐不变,然后被人当做是风水奇观。”
“这两种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你得领悟并感应到这种先天灵气才算真的有用,而正常来讲,每十个人里面,大概就会有一个人能够感应到这种先天灵气,很惊讶是不是,但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因为这些能够感应触发先天灵气的人,都是在第一次失去元阳,或者是元阴的时候,顺便感应的,这就是论童男童女的重要性,修仙不是禁‘玉’,禁‘玉’也未必能阻止先天灵气的散逸,但至少有不错的避免几率。”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几种诱发先天灵气的可能,比如某人才思敏捷,某日突然诗兴大发,留下一首或几首,几十首绝世名诗,或名词,名画,等等等等,这些东西会被分别赋予数量不等的灵气,所以才能传诵千古,但是失去先天灵气后,他们后半生必定疾病缠身,厄运连连,所谓才子佳人,多半不得善终。”
“现在,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了吧,你那块五品寒玉不是普通的寒玉,而是蕴含着你自己的那一缕先天灵气,普通人不识货,你自己也不识货,但是你遇到了我。”
洛青璃轻声一笑,再次与段横举坛对饮,然后将空酒坛子投掷入水中,指着那扩散的波纹对段横道:“用心看,用心听,世间万物的存在都必有缘由,魔魂就是这汪洋之水,你则是这水中荡漾之波纹,有什么分别吗?所以世人都认为魔念自心中而生,这话听起来不错,但并不绝对。人的念头就像是这水波,波动无方,每当有外物出现,必然会起波澜,这就像是我们在生命长河之中的所思,所想,所见,所闻,所感,所知,无时无刻不被外界和内心给牵引着,变化着。”
“而要想不被这外物和内心的变化而引动变化,我们就必须要增加我们自己的认知,坚持我们自己的念头,这种方法综合起来,就叫做灵觉压制,水波就是我们的灵觉,因为我们的灵觉无比强大,故此,无论外物怎么出现,无论内心怎么变化,我们都能保持内心空灵,在这一点上,段横你做的非常不错,虽然你与其他人都是站在同一个起点上,但你已经超越一切。不客气地讲,你此刻的灵觉压制,在这水中已经所向无敌,灵觉所过,无论外物和内心之变,都莫奈你何,可是,你有发现什么吗?”
洛青璃转过头来,温柔地看向段横,手中再次多了一坛灵酒。
段横则微微皱眉,良久,才迟疑着道:“我们在岸上?”
他这句话才刚说出来,就觉得此方天地迅速崩塌,他只来得及看见洛青璃那一抹笑意,但是这一切就好像一场大梦。
可是,段横心中却无惊无喜,他明白了,竟是如此简单,或者,是如此的不简单。
我在岸上。
没错,我在岸上。
灵觉是水波,所思所想所感所知,一切都是在水中,那么不管你灵觉有多强大,仍旧是要受到投掷而来的石子影响,仍旧要受到这水面的影响。
可我在岸上。
超脱,抽离,我们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那么石子也好,狂风也罢,又能有什么意义?
没有什么太复杂的过程,也没有什么惨烈的交锋,一切一切,如烟云一般散去。
段横的意识重新回到躯体之中,他的背后依然是山鬼,唯有四周,空荡荡毫无一物。根本没有什么魔魂。
不不,不是没有魔魂,而是这魔魂已经无法影响到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