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郁明子病愈出院,易哲慎私下找她谈过一次。
尽量委婉地让她离开公司,继续她自己的事业。
郁明子对此表现得十分平静:“柴医生说的其实很有道理,我继续留在你身边,总归会让人说闲话。姐夫,接下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停了停,懂事地微笑:“过去的一年能跟着你一起做事,是我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候。魑”
郁明子很快从公司辞职。
易哲慎继续忙碌绿色新城的项目。
他重新变得忙碌,不是满世界飞来飞去,就是进行一轮接一轮的会议、谈判、评估……比起以前工作狂的状态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并不介意这种挑战身体极限的连轴转繁忙,因为忙碌可以使他暂时不去想很多事。
只是偶尔一个人安静下来时,他喜欢不厌其烦地拨打一个号码。
他常常幻想,她现在应该去了哪里?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过得好不好?快不快乐?
号码他一直为她续费,永远不会停机。
那边回应他的,却始终是万年不变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四月,纽约那边,老太太年事已高,圣诞节的时候,最新的体检报告检查出老太太患了胰腺癌二期。
易哲慎回了趟纽约。
病床前,他无法再拒绝最亲的奶奶,只得再次接手天堃。
沪城,绿色新城的项目进展顺利。
一期工程竣工的那天的庆功会,郁明子也特地过来参加。
结束的时候,粱令楷喝得大醉酩酊,他自己也被轮番敬酒,离开酒店时,司机打电话来告诉他,车子在路上出了问题,可能要半小时后才能到。
正巧郁明子开车过来,主动提出送他和粱令楷。
那天,粱令楷喝醉了,一个人霸占整个后座,他坐副驾。
仿佛是命中注定,车子经过一个转弯路口时,迎面一辆超载的大货车忽然失控,冲破护栏,朝他们的车子疾驰过来。
关键时刻,眼看货车就要撞上副驾,郁明子用尽全力把方向盘往左打。
车子在马路上打了一个横,轮胎擦过地面的刺耳声音后,车身被大货车挤压在货车车头和公路护栏之间,驾驶座位置被撞的面目全非。
易哲慎和粱令楷只是手臂骨折,郁明子下半身卡在了车里,过了几小时才被消防人员从严重变形的驾驶室里救了出来。
当晚,全沪城最好的医生来为她做抢救。
十多小时后,一个医生从急救室里出来,通知易哲慎,“易先生,郁小姐的伤势很严重,现在你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比如?”快三十个小时没合过眼,易哲慎已经是筋疲力尽,
医生沉吟了片刻,说:“可能要截肢。”
郁家人丁单薄,郁明子父母早逝,只有一个临时从美国赶过来的一位远房表兄郁南琛。
病房外间,郁南琛点了一根烟,淡淡开口:“Carson,大概是我们郁家欠了你的。我几年前就和明子说,让她不要再步她姐姐的后尘。她不信,千里迢迢追着你跑来中国,结果追到一条腿都没了。”
易哲慎清楚郁南琛这些话里没有任何讽刺的意思:“发生这样的事,我很抱歉。”
郁南琛抬手打断他:“我们都是男人,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明子忽然没了一条腿。她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抱歉。”
易哲慎并不逃避这个问题:“你也应该知道我心里有别人。”
郁南琛多少带了些讥诮的口气:“你和王晏如女儿的事我多少有些耳闻,已经两年过去了,你真的认为一个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接近你,后来又背叛过你的女人,还会回头再接受你吗?”
易哲慎不想这个时候谈简兮:“逼着我对明子负责,对她而言,也是一件不公平的事。”
病房里这时有了动静,应该是郁明子麻醉药效果过了,在里面问:“姐夫,是你在外面吗?”
易哲慎走进病房时,护士已经帮忙把自动升降的病床升起来。
郁明子整个人憔悴了一大圈,勉强躺靠在枕头上,第一句话开口,声音暗哑:“姐夫,我左边的小腿怎么没有知觉了……是不是截肢手术已经做了?昨天急救时,我听见医生在讨论要不要锯掉我的腿……”
易哲慎当然看到盖在她身上凹陷下去一截的被子,竭力沉静地安抚她:“你会好起来的。”
郁明子听出他话里的关切,顿时高兴了不少,主动转移话题:“表哥生意那么忙,还专程飞过来看我,我真的好感动。”
易哲慎说:“他很关心你。”
郁明子用力点头:“你们都很关心我。没关系,就算真的没了一条腿,我也不会想不开的。”
她一张失去血色的脸,此刻明显发红,说话的语气也因为情绪不稳定,有些颠倒重复。
护士倒了水过来,易哲慎接过杯子,送到她手里。
郁明子越发高兴,一边喝着水,一边不停说谢谢,
明明现在少掉一条腿的是她,她这种感恩戴德的反应,多少有种刻意讨好的味道。
易哲慎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回想过去这一年,郁明子确实帮到他许多。
他不是没察觉她的心思。
或许,他有一万个理由去回报这个女人的感情,但是,无心,也无力。
伸手安抚住郁明子的肩膀,他没有说那些违心的好话:“明子,发生这种意外,我很抱歉,只能从物质上尽量补偿你。我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你来说有些残忍,但我不想骗你。”
郁明子的眼泪水渐渐滚落出眼眶。
她摇头,又伸手去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听他说一个字。
易哲慎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
他必须一次把话说清楚,只能逼迫郁明子正视自己。
郁明子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死死拽住他的手,大哭:“姐夫,你别离开我,我求求你,别离开我。其实刚才醒来知道没了一条腿,我心里特别害怕,我真的特别害怕。姐夫,我错了,我以前不该挑拨你和简兮的关系,现在我瘸了,就是以前我做坏事的报应。当我求你好不好?你和简兮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也可以不问,只要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就可以。我父母都去世了,姐姐也死了,这世上我已经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人,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不管……”
郁明子终于哭累了,最后咬住被子无声地流泪。
等她睡了过去,易哲慎替她盖好被子。
期间,手指碰到她的手背。
冷的像冰。
那晚易哲慎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对面的房间也同样安安静静。
又只剩他一人。
他找出钥匙,打开那扇尘封日久的门,静静环视整个房间。
这里承载着他短暂的一段记忆,所有的摆设都一直维持着原样,主人却仍未归来。
家具都用白布罩着,那个女人留在那里的离婚协议书仍安静地躺在桌上,已经积了一层灰。
他拿起来看着扉页上漂亮的字迹,良久,才在昏暗里点上一支烟。
最后一次见简兮是什么时候?
他仔细回忆,应该是在这里。
前一晚,她还为他煮馄饨,不满意他吐槽她的手艺,说在馄饨里放了毒,吃了会毒死他。
却从没想过,那一面竟已成了两年来她留给他的最后记忆。
可是,他真的很想她。
两个月后,他忽然改变主意,结婚了。
没有仪式,没有婚戒,一切从简。
那天,他只对郁明子说了一句话:对不起,除了易太太的头衔,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婚后,他在南安路给郁明子安排了一所房子,请了保姆照顾她生活起居,自己仍住在简兮家那栋老楼。
粱令楷对他说:“你这个婚结得莫名其妙。”
他假装没听懂言外之意,云淡风轻答复:“人总要结婚的。”
粱令楷看了他片刻,问:“你真的把小兮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