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这回不是流寇们的,而是官军们的。刚才的杀人者与被屠杀者陡然掉了个,马队沿着河岸呈楔形压来,前窄后宽。猝不及防的大隋将士们或者被马蹄踩翻,或者被横刀砍倒。幸存者仓皇地向后退,向后挤压,根本不管袍泽身后就是运河。
“世充,世充,你赶紧想想办法啊。想想办法啊。陈将军会杀了我的,他会杀了我的!”虞仲谋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浓浓的哭腔。针对张金称的偷袭没奉任何主将的命令,如果获得完胜,自然不会有人找虞仲谋和王世充两个的麻烦。如果战败了,并且葬送了太多的弟兄,即便虞家在朝廷中有高官照应,虞仲谋的个人前途也毁了。
王世充不得不睁开眼睛,短短一瞬间,他碧蓝色眼球已经充满了血丝。“吹角,不准后退。河东岸的弟兄们沿着桥杀过去。支援西岸的弟兄!”
“吹角,吹角!”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虞仲谋大声重复。运河对岸的骑兵已经将官军犁过了一遍,他们正在几个匪首的带领下于不远处重整队伍。他们的人数只有五百多,远不及运河两岸的官军。只要官军能振作起来,就还有希望力挽狂澜!
“呜呜—呜呜—呜呜!”催命般的角声响起,夹杂着一声声哭喊。运河东岸的官兵闻令向前,沿着狭窄的索桥向西挤。他们试图给西岸的袍泽以支援,但西岸的袍泽却被土匪们吓破了胆子,非但不肯让开通道,反而拼命地向东岸涌。
两伙官军在索桥上撞成了个大疙瘩,谁也没法后退,谁也半步前进不得。眼看着索桥就要被生生挤塌,“呜呜—呜呜—呜呜”催命般的号角又在运河上空响起。一串串浓烟从村庄中涌了过来,中间夹着愤怒的喊杀声。旷野中,荆棘深处,还有断壁残垣后,先前被官兵杀得东躲西藏的土匪们掉头杀了回来,木棒、板刀、石块并举,团团围向官军背后。
运河两岸都是土匪,看不清有多少人。被官军追上也是死,与官军拼命也是死。同伙的悲惨境遇将他们身上最后一点血性彻底激发了出来。有人被长槊戳中,立刻双手抱住槊杆,用生命给同伙创造攻击机会。有人已经受伤倒地,却滚向官兵的脚,双手一抱,继续向河道滚去。
这是真正的半渡而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河东岸的官军不得不返身迎战,河西岸的官军不得不独自承受敌军轻骑的冲击。滞留在索桥上的人依旧进亦不得,退亦不得,呆呆地张大嘴巴,看着土匪们将自家袍泽像赶羊一般赶进运河。
“世充,世充,你快想想办法!”虞仲谋继续哭叫。现在已经不是前程不前程的问题了,如果不抓紧时间冲出这个村子,恐怕自己今天就得被土匪砍下头颅。他习惯性地伸手向马侧推,指望着像从前一样能提醒好朋友兼得力下属。没料到去推了个空,王世充已经策马冲了出去,挥舞着从侍卫手中抢来的长槊,冲向列队而来的流寇。
“你先向馆陶城退!”背对着虞仲谋,王世充大声叮嘱。保全了对方,也就等于保证了自己的家族不受牵连。至于自己的这条性命,土匪们要就让他拿走吧,反正再活下去已经没什么意义。
他情急拼命,倒也极大地鼓舞了自家弟兄的士气。很多已经被土匪打懵了的士卒本能地跟在了校尉大人的身后,迎着土匪的队伍反冲。两波急速杀来的土匪没有防备,被王世充带人冲了个对穿。
第三波土匪又涌了过来,将王世充等人团团围在中间。这些匪徒的兵器破旧,战斗力能力低下,但一个比一个凶悍。很快,王世充身边的就只剩下了十几个人,个个带伤,随时都可能被淹没在人流中。
“世充!”虞仲谋抹了把眼泪。也挥刀冲向了人群。死则死耳,好朋友将生路留给了他,他不能不讲义气。几名虞家的家将紧随其后,毅然如扑火的飞蛾。流寇们被纷纷撞开,两名官军主帅凑到了一处。
“世充!”虞仲谋又是紧张,又是高兴。刚想与王世充并络突围,猛然看见对方的瞳孔像猫眼一样缩了起来。他本能地回头,发现一杆陌刀急拍而至。紧跟着,头顶的天空和脚下的大地都不见了,他感觉到自己在向前漂,向前漂,混混沉沉地漂进一条黑色的河流,永无止境。
“虞兄!”王世充大声惨叫,不敢恋战,策马落荒逃去。昨夜那柄曾经给他留下噩梦般记忆的陌刀又杀过来了,他没有正面相接的勇气。
“抬起来!交给大当家!”程名振将被拍断了脖颈的虞仲谋丢向身边一丢,大声命令。他不想追杀王世充,有虞仲谋一具尸体,已经足够他在土匪窝中安身。
“是!”有人主动上前,抱住虞仲谋的尸体。看到程名振停止了追杀,喽啰们也跟着停住了脚步。无需别人推举,眼前这个少年已经用实际行动奠定了他在大伙心中的地位。整个反击计划都是这个少年人定的,包括牺牲掉几百名不知情的老弱病残做诱饵。
两名主将一死一逃,剩下的官军很快便崩溃了。土匪们沿着河岸追杀,将官军昨夜曾经做过的事情丝毫不落地重复。运河水越来越红,越来越红,在朝阳下红得像燃烧的火焰。程名振策马走上索桥,慢慢走过火焰之河。
从这一刻起,他在土匪窝里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了。只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总觉得滚滚的河水不停地在脚下燃烧,燃烧!烧得他眼前发黑,浑身发软。
沉重的陌刀缓缓从他手中滑落,“扑通”一声落入河中,一团红色的水花跳起来,托住少年人失去知觉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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