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逼死我好了。”徐循冷笑了一声,“他要做得出来这种事,我倒还高看他两分。”
虽然是母子闲谈,但郕王依然是脸色一变,左右看了看,见除了自己、贵太妃以及服侍几十年的韩女史、赵嬷嬷以外,并无旁人陪伴,方才是缓了神色,“娘,您就少说几句吧……”
“太后不说,无如奈何?”徐循这些年来是没怎么闹起风波,但不意味着性格有所改易。“不过,今日你来了,我也想和你商量商量你就藩的事……”
郕王到现在都还没提就藩的事,连封地都没定——当时封王还小,就藩也不是一两年间的事,也没定下封地。如今成婚也一年了,于情于理都该提出京的事,毕竟藩王长期逗留京城不去就藩,也容易招致口舌。
不过,长期生活在京城,现在一下要去到外地,郕王心里自然也是舍不得,带着侥幸心理,皇帝没提,他也不说。要不是王振此事,让他感到不安,郕王也不会动就藩的念头。他点了点头,“倒是和娘不谋而合了,儿子这回进来,就是想和娘说这就藩的事。”
母子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心照不宣。徐循道,“吴氏那里,你放心好了。自然不会冻着、饿着她的。”
明摆着的事,王振此时是牢牢握住了皇帝的信任,将来有得是他飞黄腾达的时候,太后是拿定主意不出声了,徐循有自知之明,实在闹得不像话时,她肯定忍不住要说几句话——郕王也是了解她的,若是今日的事再来一次,可就有得头疼了。反正迟早要走,不如早些走了,对大家都好点。王振要想打击报复的话,谁知道会不会拿郕王不就藩的事作为借口。
两母子是想到一块去了,对视一笑,默契自生,郕王自然地道,“嗯,娘不说我也知道,您肯定不会不管她的。”
既然拟定了对策,余下也没什么好做的了。徐循不论如何都是太妃,一生中除了为废立皇后的事情去过一次南内,也没有别的污点,就这一次事,说来皇帝还要念她的情,不太会被拿出来做把柄。郕王这个敏感因素一去,王振要对付她,又有什么可以下手的地方?
至于郕王,赖于太妃未雨绸缪的吩咐,他从来也不吟诗作赋,对文治武功也毫无兴趣,除了读点书以外,最大的爱好就是踢球、斗蛐蛐儿,和哥哥的感情也不错……去到地方上以后,自己再注意一点,王振又能把他如何?如此先立于不败之地,若是王振不犯上来也罢了,若是有什么动作,再是慢慢地对付他,也不用惊慌失措。
“就不知王振接下来会如何行止了。”郕王不免有些好奇,毕竟如此种种准备,是建立在王振有心报复的基础上,若是他无心报复,那这些事也就是白操心了。“料他半年内也不会发难的。”
“王振这人,机心不浅。”徐循想到多年前他在生死交关时的表现,“起码对皇帝的了解是很深的……依我看,他性子缜密绵柔,若是能以他的本心行事,必定会蛰伏几年,等到真正在司礼监里站住脚了,再来说什么报恩报仇的话。现在他才刚进宫不到半个月,还根本不到谈这些的时候。”
郕王叹了口气,“只怕他又未必能以本心行事呢。”
做内侍的,还不都是揣摩上意,王振名声坏了,多年不入宫,在宫中已无根基,别看得居高位,却连翻云覆雨的资格都没有,想要真正获得权力,除了发了疯地揣摩上意以外,还有什么路可走?
“您倒是帮了他一把。”他半开玩笑地埋怨贵太妃,“也许本来就五分疯的,这么一闹,可得疯到十分了。”
“呵呵,原来错得倒是我了。”徐循也不生气,随便应了一句,倒是亦叹了口气,正经了起来。“不过,我也的确是错了……我看错了。”
看错的是谁,自然不必多说,郕王亦是心有戚戚焉,低声道,“皇兄这几年的确变化很大。”
“坐上帝位以后,性格就没有不变的。”徐循又叹了口气,“就是他的变化,也的确是太大了一点……我现在倒想知道,王振接下来究竟会先做什么。我是看错了,但他肯定没看错。”
王振若是看错了皇帝,负荆请罪、请皇帝赐死,估计就要变成真死。事实已经证明,他对皇帝的了解还是那么的透彻。而眼下他又处于非常需要巩固地位的关头……他要做的事,必定是他心中皇帝现阶段最想做的事。
徐循也真的很想知道他到底会做什么。她现在对皇帝的了解已然非常片面和有限,像皇帝这样的人,根本无法以常理和常识预测,他到底想在这江山上打下属于自己的什么印记,她是真的没一点头绪。
宗室?边兵?钱粮?这老大难的三问题,是朝政中由来已久的难关了,但也都是极为难啃的硬骨头。就不知道皇帝到底想不想解决这三个问题——或者说,他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解决这三个问题的难度……又或者,他现在最想做的,还是让生母得个皇后的追尊,或是大起宫室淫.乐不休,就得看王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到底会有什么动作了。
这答案来得也不慢,才刚过了新年,王振便是连连有了言论,又给自己讨了个新差事。